那天,张立新 临走的时候。我悄悄的问他,你前几年倒过霉?他愣了愣,深深的叹了口气:咱当时也是响应号召,造反也是想革命,谁知道…被人耍啦,还是活自己的吧。以前我总看到他成天乐呵呵的,没想到他也有郁闷的事。
关于老鳝的事本以为他是说着玩玩,谁知他当了真,后来真的抓住了那条鳝鱼,他也可能真的是因为它丧了命。
那一个时期,他在工作单位办了长病假,一不再玩鸟,二不再玩花,三不打猎。骑着自行车净往四十多里外的利国驿跑。第一个月他连洞都没找到。第二个月总算找到了洞,可那鳝鱼就像通了灵,无论他挂什么样蚯蚓、小鱼虾、小青蛙。什么样的饵它都不动心,碗口大的黑洞里死一样的静。
说洞里没东西吧,石头上明明有鳝鱼爬过的痕迹。他不信鳝鱼不饿,原先隔一天看一次,后来他干脆一连几天不动窝。这鳝鱼存心跟他斗法,人再多它也敢劈波斩浪的出来觅食。张立新在,鳝鱼就悄悄的潜伏,再饿,就是不吃他挂的饵。
湖边的老渔民多少年也不敢抓它,一直把它当成神。当年有个愣头青下湖想抓它,被它一尾巴甩在腰上,回家就瘫了。也有人用网撒过它,可再结实的网,它也能蹿出来。不知咋的,这鳝鱼竟然有些怕他。
张立新在旁边,它就蛰伏在洞里,他那边一离窝或者打个盹,它就游出来找食吃。
他一连几个月,都没有逮着这条鳝鱼。这天,他又来到湖边,在湖沿上守了起来。夏日的微山湖芦苇如织,荷叶片片,白帆点点,水面无际。然而美则美也,可当午明晃晃的太阳直射在身上,湖面热气蒸腾,身后白森森的陆地如同火烤。
到了下午,他身上的汗几乎晒干了,墨紫的皮肤脆的一碰就得破。挨到傍晚,天上连一丝云彩都没有,闷热的喘不过气来。鳝鱼洞不断的泛花生泡,钩上的饵一会就光,但就是不见它出来。气的臧立杰忍不住骂:奶奶个熊,老鳝鱼,你要不是个鱼王只是个泥鳅的话,就闷在你的黑洞里吧……
洞口的泡越泛越大,可就是不见它出来。
六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天空无端的从西南飘来一片乌云,霎时黑幕遮住了湖面。他拿吊钩的手有些发抖,可他动也不敢动,他清楚的知道,这时是鳝鱼出来觅食的最好时机。
天河倒挂的大雨形如巨大飘动的白布,地面上泛着斗大的水花,大树被吹得东倒西歪,雨点和肆虐的落叶打在脸上啪啪有声,火辣辣的疼。
一道闪电猛地撕裂了湖面,雷在耳边连起串开了锅样的响。在他一激灵间,手上的钩被一股巨大的力一扯,他一趔趄晃了晃,一头栽到了湖里。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闪过一道红线,本能的一闪,避开了头部,背部却让软棍样的东西狠狠打了一下。只这一下几乎让他葬身湖底。凭着身体结实,他吐了口血,挣扎着上了岸,在家卧床静养了一个多月。
这期间他咬牙切齿的把老鳝鱼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翻书倒巻,询朋问友找对付老鳝的办法。有人提出用铁丝网将洞附近网起来,然后倒棉花药,不愁弄不死它。
他琢磨了几天,下不了手。和它无冤无仇,如不去捉它也无伤无害的,它自由自在的活了几百年啦,要它的命干什么。后来,他的一个干化工的朋友,告诉他一个好办法,他欣然接受了。
接近九月份,他又来到利国驿。芦苇有些颜色变柴了,荷叶也有些枯败,空中的云低低的压在湖面。
他守到第二天,湖面上下起了小雨。鳝鱼洞口渐渐泛起了泡沫。钩上的饵开始被啃。他尽量不发出声音,钩子一进一出的引诱老鳝鱼。天快黑的时候它终于不耐烦了,箭一样的蹿出来,一头撞在铁丝网上,将网撞的砰砰作响,昂起了拳头大的头,两只小眼发出红红的凶光。他忙把准备好的氯仿劈头倒了下去。鳝鱼王闪了闪没全闪开。它先顽强的昂着头,颈部膨胀着气,慢慢的没了精神,头垂了下来。
他捉到老鳝的消息当天就传遍了家属宿舍,家里赶会似的来来去去,都是看的人。小孩看到水缸里昂着头的鳝鱼吓得直往后趔。老人则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鳝鱼,这不是血鰆,是龙。青年人则称赞好一条鳝鱼,不知肉好吃吗?
第二天矿上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这回事,来看的人赶集的似的。其中,就有一个他以前打猎逮鱼的熟人。人称程万元的程万月,他在窥视。
这程万月可不简单,原来在矿上的供应科干采购员。市场一放开,两条腿走路。人情和人际关系,他是大大的有。靠着批条子倒卖物资,他成了第一批富起来的人。八零年时的万元户,那可是不得了。工人的月工资不过三四十元钱,年工资不过五百元。万元户对正常工人来讲就是个天文数字,而程万月是钱上生钱,资金的数字直线上升。
温饱思淫欲。程万月也逃不出这个定律。他休掉了糟糠之妻,一个黄脸婆,重新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上天造出人来,往往给了他这点,就会减少他那点。美中不足,天上的月亮难长圆。上来程万月还能耀武扬威,慢慢的成了银样镴枪头。当时,还没有伟哥之类的药,他只能寻找些偏方,不然已经给他戴过绿帽子的少媳妇,随时能给他戴一大叠绿头巾。心里不平衡不说,在外边面子也不好看呐。
据一位十几代单传的名中医所说秘方,程万月看上了张立新逮到的老鳝。他看老鳝的眼,都馋的漾满了泪光。那哪里是条擀面杖粗的鳝鱼,分明就是人类的图腾,传宗接代的男人雄赳赳的阳物。
他喜坏了,艳煞了。早已把老鳝当成自己胯下之物,只是何时梦想成真罢了。
程万月从侧面了解了下情况。要是其他人贿赂以重金,有几个不见钱眼开。臧立杰不行,这小子聪明过火太自信,不想干的事情,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自以为聪明,又有些小本事的人,拧是通病,俗称拧种。碰到这样的人,钱往往不起作用。
逮到老鳝鱼,张立新很是得意了几天: 你就是成了精,孙猴子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他收获的不是一条鳝鱼,要想满足口腹之欲,能逮到各种水生动物的办法多了。臧立杰要得是胜利,是心里的满足。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个有超高技术的钳工,出名的不是技术,而是这条鳝鱼。刚逮到老鳝的那几天,张立新家就像赶会逢集差不多,家里似乎成了动物园,门槛子都要被人踏平了。提到他,有人说不出姓名。可提到家里有个老鳝鱼的,万把人的煤矿家属宿舍,都能指出他家准确的方位。
本来不太传奇的张立新,因为传奇的老鳝,也传奇起来。
矿区有些看着他长大的老人家,对知老知少,见人笑呵呵,不笑不说话的张立新很有好感。有关心他的人就去劝:老鳝能活这么多年,显然是老天庇佑。日精月华,经历多年,它是有灵性的。修身积德。千万不可暴殄天物。放了吧,几百年的命。
有人找他许以高价,想买。
张立新心里明白。老鳝能活这么多年,它不再是鱼,它是宝。
他不同意卖,尽管家里很缺钱,竟在水缸里养了起来。没想到后来竟然出了祸,连自己的命都搭了上去。
这天,张立新正趴在缸上观看。这不是个普通的缸,倒弄文物的贩子说这是正儿八经的北宋年间的大砂缸。这缸的直径有近两米,沿高也有两米多。贮满水,少说也得有十几挑子。别说小孩,就是个大老爷们,掉进去也得喝一肚子的水,呛个翻白眼。当年司马光砸的,应该就是这种类型的大砂缸,有钱人放在后花园,是用来养荷花和大红鲤鱼的。
这缸本来是矿上徐高工的,他年老退休回南方老家,粗夯的东西不好带。经常吃张立新送的野味和水产,临行时无所回报,就将这个购自民国三十六年的大缸赠送给了张立新。
张立新还真没把它当成好东西,放在屋里绊手拉脚的。当时矿工住的房子又小,盛粮食都嫌大不合适。
张立新在妻子嘟哝下,很费力的把它挪到菜园边的篱笆边,总算给它找了个立身的地方,干旱时用来浇浇菜园,倒也不错。
那老鳝在水缸里很是作怪,在缸里自得其乐。阴天头上一片云;晴天头上一串虹;就像老狐狸拜月似的,闲暇无事头顶簇拥着一片水泡。大白天,它安安静静,每当到了夜里,缸里就乒乒乓乓作响,像年轻人练拳脚。
为防止它逃跑,张立新专门做了个大缸盖盖上。说来也奇怪,只要盖上,就是你再压上块卧牛石,第二天,缸盖准被掀到一边。老鳝干巴巴的枯树枝样,弯弯曲曲僵硬的放在地上。后来,听老年人说:一些动物,小的时候别看不起眼,年久成精,时间长了作怪,活了几百年,有灵性了呢!
不过,就是妖怪,它都有自己的死穴。就像西游记里的大公鸡,连神通广大的孙大圣也打不过的妖怪蝎子精,卯日星官,也就是大公鸡一出面,马上就被收服。高人给张立新出了个点子,用大笸箩筐盖水缸。办法还真有用,从那没再发生,夜里掀缸盖的事。就是一次下大暴雨,雨下的呀沟满河平,水缸里顺着缸沿,往外流水,老鳝竟没有趁机会随着大雨水遁。
养这个东西干啥,又不是你老祖宗。光看人有养金鱼,喂小王八的,哪有养这个年久成精的丑货的。一惊二吓三愤怒,弄得得老婆不敢独自在家,孩子也有了病。老婆和他吵了几架,气冲冲的生气回了娘家。
虽说张立新当时没还嘴,也没动手,心里是那个烦啊:这个娘们,蹬鼻子上脸,老子烦了,哪天给你松松皮子!哼哼!
就在张立新趴在缸边烦心的时候,就听莎啦啦风花拂柳,腰拧腚跩的走来位美人。分花吗,就是分开菜园边,门前雨棚上一串串,白的茹雪,紫如玛瑙,红如艳桃的眉豆花。拂柳吗只能是代指了,每栋家属家前院后,种满了老榆、刺槐、香椿、苦楝、毛杨树。没太有人修剪的枝枝杈杈,不用手分开,走路还真的刮脸呢。
张立新就这样好,嘴骚的象尿罐子,见了女人不自觉的就低眉悴眼的。
女人径直走到他跟前,娇滴滴:张哥,好清闲!嫂子没在家吗?
穿着性感的露胯裤,雪白的大腿显示根部,加上裤短又紧绷绷的,女人特有器官曲线分明,加之勾勒乳沟的紧身上衣,荷尔蒙横溢的男人不流鼻血,那就是具有高僧的定力。
在八十年代初期,这是很惊世骇俗的。
张立新抬头一看,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是周玉蔻,程万月后娶的老婆。
这个女人在矿区,可是大大的有名。少女的时候,外号大白腿。那是她娘家,住的靠近矿区家属宿舍主干道。她哪,大夏天的好坐在靠近路边的树凉荫下,翘着用水仙花染红的脚趾甲。一手拿把蒲扇,一只手往嘴里扔瓜子,不用手扶,很熟练的翘着朱唇向外喷着瓜子皮。遇到想调侃的,瓜子皮能吹到人脸上,然后再抛个眉眼,甜甜的一笑。
偏偏她又爱穿短裙,一双大白腿明晃晃的展现在外边,外号被花心人一传再传,很是出名。
张立新很早就认识她,历经过几次媚眼,直到娶了老婆,周玉蔻看他的眼色才变了样。
别看,周玉蔻比张立新小好几岁,男女之间的关系可比张立新老练的多理解的深。
今天,她是特意经过修饰打扮的。波浪形披发,瀑布样垂在双肩,玉石样的脖子挂着根黄金项链,身着黑色的超短连衣裙,脚蹬脚跟和地面成六十度的红色皮鞋,很是象一位当红影星。
她围着张立新转了三四圈,有意无意的展示她的妖艳。然后饶有兴趣的站在张立新对面,欣赏的看着他硕壮的体貌。
周玉蔻嘻嘻一笑:怎么不敢抬头看我一眼?这就对了,看一眼,又不能把你吃了?咱们好长时间没见面了吧?
说着,她踩着张立新坐得板凳,趴在缸沿上看了一会,失声惊呼:果然是个神奇的家伙!
坐定后,她优雅的捻着兰花指夹住枝香烟,悠悠的吸了口,慢慢的飘带一样喷到张立新脸上:老鳝鱼卖给我吧?你愿意送也行。这玩意,你留着没用,还是个祸害。我……嘻嘻……不会亏待你!
美人计对张立新没有什么用。
周玉蔻是生着气走的。她来弄鳝鱼,并不是为程万月。程万月算什么玩意?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五条腿的男人可不缺。她听说了,几百年的老鳝,不仅壮阳,更能滋阴。要想保住花颜玉貌永不衰老,老鳝就是唐僧肉。
回家的路上,周玉蔻很生气:老娘想要的东西,还真没有弄不到手的?小样,等着看看我的手段!
老婆气走了,张立新倒觉得清静,每天自得其乐的边饮酒,边欣赏老鳝。
老鳝好像也有同感,看到他无伤害自己的意思,慢慢的少了凶气,小眼也不那样红了,慢慢的转成以前那样阴沉沉的黑。
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日子,张立新感到不对劲了。
过去的好邻居,见他就躲;几个人正在那说什么,看到他就像见了瘟神马上避开。
那是个残秋的日子,风凉凉的刮,树叶渐渐的稀了。
矿区北边不远的地方,传说出了个神嬷嬷,算命如神,包治百病。到她那里求神问卜的人多了去。神嬷嬷倒也不贪心,无论谁去,送多少礼,她都不讲究。只要来人在她面前烧香磕头,对着“信至诚,神则灵”的牌子发个重誓。神嬷嬷就能鬼魂附体,放眼看尽阴间万千事物。
老婆走了一个多月,孩子在姥娘家也病了。几十次的打针吃药,效果不好。
不怕不信神,就怕家里没病人。
这是从事神汉、神嫲嫲行业的诀窍。
张立新老婆去看过神嬷嬷,她信!决心处理掉老鳝的事。
张立新每天下班以后,虽然可以欣赏一下老鳝鱼,可是时间次数都渐渐少了。冰冷的夜晚,水缸里的老鳝像水浸过的泥塑似的,软绵绵的没有精神。
虽说是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没有了凶狠和精明的老鳝很不对张立新的口味了。
老子强悍了一辈子,怎么养了个软不邋遢的东西?
老婆在家没感到什么,现在只感到夜里床太宽了,更太长了,小腹总有团火在游动。
他虽说是大男子汉主义,可男子汉脾气是脾气,动拳头也行,但生活中不能没老婆。张立新下了大男人的臭架子,去老岳父家,恳求老婆回家。
老婆的脸色黄黄的,眼红红的,虽说在娘家没好意思放声哭,那泪水涟涟的也很叫他悔痛了一阵。
没良心的,照顾你鳝鱼老祖宗去吧。
在过去,张立新早就跳起来了。
俺娘几个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张立新挠了挠头。
为你那鳝鱼老祖宗,俺娘几个病了没什么,给邻居带来病怎么办?
张立新怔住了。
给你说,你鳝鱼老祖宗不请走,俺娘几个就不回去,让你过独的去!
鳝鱼的事到底要闹到什么程度?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