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深夜。
A市风林苑901室的卧室内,刚刚结束了一场情事。
像往常很多个夜晚一样,倪婳起身下床,披着衣服去了浴室。
裴晋则靠坐在床头,点燃了一支烟。
也许是近日连轴转太过疲惫,裴晋靠在床头上,就这样睡着了。
他似乎是陷入了一场梦境。
梦里也是在风林苑,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他靠坐在床上,浴室的水声停了下来,很快,倪婳从浴室出来了。
她静静地看了裴晋一会儿,然后在床尾坐下,紧接着就毫无预兆地开口:
“裴晋,我们分手吧。”
梦里的裴晋猛然睁开了双眼:“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
倪婳又重复了一遍。
她的语气淡淡的,就像是提起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裴晋可以感觉到,梦里的他心口刺痛了一下。
但他一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无论心里有多难受和震惊,面上都看不出太多情绪。
他问:“理由?”
倪婳回答:“腻了。”
“腻了?”裴晋不可置信地反问。
“嗯,就是腻了。”
倪婳说:“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沉默许久,裴晋又问:“你确定吗?”
他期盼着倪婳是在闹小脾气,期盼着她改口。
可倪婳还是肯定地回答:“我确定。”
裴晋从来没想过要和倪婳分手,他以为他和倪婳这段感情一直很稳定,没想到在倪婳心中,却已经腻了。
梦里的他想要挽留,可看着倪婳冰冷无情的脸色,裴晋骤然想起了另一个人——裴庚文。
小时候,杨惠媛每次用尽办法把裴庚文叫过去,给他准备酒菜,对他嘘寒问暖,裴庚文脸上的神情就和倪婳脸上此刻的神情很像,冰冷又厌倦。
就连小小的裴晋都看出来了,裴庚文这个父亲不喜欢他的母亲杨惠媛,也不怎么喜欢他,去看他们母子不过是被逼无奈。
小裴晋好奇地问杨惠媛:“妈妈,爸爸好像不喜欢我们,为什么还要想办法让他来?”
杨惠媛像是炸了毛的猫,她一把将小裴晋给推开:“胡说八道!你爸怎么可能不喜欢我们!他是爱我的!你是他的儿子,他当然也爱你!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小裴晋被突然生气的妈妈吓得哇哇大哭,可杨惠媛理都不理会他。
从此以后,小裴晋再也不敢问这种问题,但这个疑问一直留在他心里。
直到他长大了一些,懂得了更多,才明白杨惠媛这样的行为叫做什么——强扭的瓜不甜。
爸爸不喜欢妈妈,也不喜欢他,可是妈妈逼迫爸爸来看他们,所以爸爸的脸色总是不好看。
如果爸爸不愿意来,那小裴晋可就得“遭殃”了,妈妈会给他洗冷水澡,晚上不给他盖被子,他会感冒、发烧,然后妈妈哭着打电话给爸爸,告诉他“裴晋生病了”,爸爸就不得不过来看他们了。
生病很难受,小裴晋不想吃那些苦苦的药,也不想打针,所以他学乖了,和妈妈一起想尽各种办法让爸爸来看他们,这样他就不用再“生病”了。
不知不觉的,他也成为了妈妈的“帮凶”,成为了逼迫爸爸的一员。
小裴晋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殷勤的妈妈和冷漠的爸爸,可他别无选择。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
爸爸的妻子怀孕了,更加没时间来看他和妈妈。
爸爸的妻子生了一个小弟弟后,爸爸仿佛把他们忘记了。
哪怕小裴晋再生病也没用了,因为爸爸的妻子和小弟弟的身体比小裴晋的身体更不好,更需要照顾和陪伴。
妈妈因此生了好大的气,她带着小裴晋去了一座大厦闹事,那好像是爸爸工作的地方。
这次爸爸终于来看他们了,只不过是要把他们母子俩送走。
小裴晋听到了他们争吵,因为妈妈带着他去爸爸工作的地方找他,他们的存在被爸爸的岳父知道了,所以爸爸要把他们送走。
小裴晋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被妈妈带着去了另一个城市,暂住在姨妈家里。
大约一年后,在他生日的那一天,他又被杨惠媛带回去见裴庚文。
就在那天,小裴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了爸爸的妻子,她就那样倒在了他们面前,失去了生命。
从那以后,裴晋再也没过过生日。
他跟着妈妈到了裴家,成为了裴家的大少爷,家里有了一个弟弟。
妈妈对弟弟百般疼爱,尽管小裴晋觉得那样的疼爱有些虚假和过度,但他心里有时候也会偷偷羡慕,毕竟妈妈从来没有那样疼爱过他。
妈妈通过疼爱弟弟,似乎和爸爸拉近了一些距离。
也只有聊起弟弟的时候,裴庚文对杨惠媛的态度才会亲切一些,平日里依旧不冷不热……
在这种家庭里长大的裴晋,心底里其实是看不起杨惠媛的所作所为的,他觉得在一段感情里不能强求,否则也只是求得苦果而已。
此时此刻,看着面前冷着脸提分手的倪婳,裴晋心里有两个声音在争执着。
一个声音在说,不能同意,他不想和倪婳分手;
另一个冷静的声音在说,放手吧,不要强求,倪婳都说想分手了,她说她腻了……
“怎么?难道你不想分?”倪婳又问。
她似乎是在催促。
裴晋当然不想分。
可看着倪婳冰冷无情的样子,梦里的裴晋最终面无表情地点头说:“尊重你的决定。”
或许他不是面无表情,而是他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他说完这句话,倪婳明显松了一口气。
梦里的裴晋克制着自己,离开了倪婳的家。
之后的事情如流水一样逝过,分手后,梦里的裴晋让自己沉浸在繁忙的工作里,让自己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
可他万万没想到,在他和倪婳分手的第二天,裴遇就找上了倪婳家的门。
他赖在倪婳家里、跟着她去公司团建、搬到了倪婳家隔壁,一步步的接近倪婳。
而倪婳拒绝裴遇、和温允诚在一起、和温允诚发生矛盾又分手。
然后倪婳和裴遇在一起了。
——裴晋以上帝视角看到了这一切的发生,但梦里的裴晋却对此一无所知,直到齐则肆暗示他之后,他才发现真相。
再后来,裴家发生了很多事情,裴庚文突发脑溢血去世,杨惠媛精神异常被送进了精神病院,裴遇和倪婳好好的在一起,梦里的裴晋孤身一人……
一截燃尽的烟灰掉落在裴晋手上,疼痛让他从梦中猛然惊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掐灭手上的烟,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他还在倪婳的家里,所以,他刚才是做了一个梦吗?
可梦里的场景未免也太过真实了。
裴晋自嘲地笑了笑,再真实也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一定是他最近太累,精神过于紧绷了。
如果梦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待会儿倪婳从浴室出来,就会和他提分手了。
这样想着,浴室的水声突然停了下来。
裴晋下意识紧盯着浴室的方向。
倪婳从浴室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