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浑身素白的人飘在空中,干净的像是一尘不染的白纸,身上唯一的颜色,竟然是他的红色眼眸。
整个人神圣纯洁,又感觉充满禁忌。
他的一颦一笑都带着神性,仿佛会包容世间万物,可那眼眸中分明是淡漠的,对世间一切的不关心。
就连看向床上躺着的人,眼底那份池水,依旧毫无波澜。
直到景于翎与他对视,眼睛是人的窗户,他透过那双淡漠的眼,发现藏在深处汹涌澎湃的爱意。
那股熟悉的感觉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们仿佛穿越了几万年相爱,而如今却也只能遥遥相望。
他颤抖的伸出手,想要触摸对方的衣摆,却发现,对方早已将真心捧上。
他试探性的开口,轻轻呼唤着内心的名字。
“阿年……”
“我在。”
“阿年!”
听到这一声回应,景于翎确定那不是幻觉,他想要将人拥入怀中,却只能扑了个空。
那一点幻想被他打破,原本还在滴滴响的医疗机械瞬间发出一声长鸣,上下波动的心跳频率终究化为一条直线。
滴——
身为植物人的蒋安年生命彻底归于平静。
幸福而又短暂的一生,成为千千万万个孤魂的缩影。
景于翎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冲出去找医生的。
他只记得他脚步很匆忙,却因为伤势没好全,摔倒在地上滚了一圈,差点撞到路过的护士,他扶着墙又站了起来,又去找医生。
幸运的是,他在第二个拐角就遇到了医生,不幸的是,爱人停止了呼吸。
【宿主……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明明你还可以以植物人的状态活几十年。】
“是我不想这么活着,我与其他植物人的不同,是我拥有清醒的意识,我却只能看着他痛苦,我与他真正能见面的时间就几个月,哪怕就几个月的时间,我也希望他能活的开心自由,而不是天天守着一个没有希望的尸体,我会逐渐放手,在我真正的离去时,他也可以适应这样的孤独。”
安年和995在虚空中看着景于翎一次又一次的磕头下跪,求医生救救他的爱人,哪怕医生一次次摇头,他也一次次坚定。
出去买吃的几人回来发现这个场景,心中悲痛万分,却还要拉住景于翎。
景于翎自己身上都穿着病服,打着赤脚,却依旧死死抓着安年的手,救不活那也不要带走。
他像是疯魔了一般,单纯的认为只要拦住那块白布,只要拦住医生宣告死亡,一切都不会发生,一切都可以重来。
景微根本看不下去,他看不下去自己意气风发的弟弟这般模样,他也看不下去这样的生死离别。
“求求你们不要带他走,我看见他了,我真的看见他了,求求你们了。”
景于翎一次又一次的哭喊,苏笑笑同样看不下去,她同样舍不得安年的离开,却同样是舍不得看见景于翎这样的模样。
和张晴童一起想要将两人的手松开,她们同样在感慨,人的体温怎么能这么冷?又怎么能消失的这么快?
那么温暖的人怎么就会因为一场车祸变成冰冷的尸体?
“你们不要拦着我,好不好……不要把我们分开……”
他一个人的力气又怎么会比得过几个人的?
手松开了就是松开了,他手空落落的,唯独掌心,剩下那个有些不合尺码的月亮戒指。
明明说好,见完爷爷就结婚,见完爷爷就在一起一辈子。
他定制的戒指还没做好呢……
他只能看着,那些人将爱人推走,他的口腔涌上一股血腥味,想压压不下去,只能哇的一口吐出来。
“不要带他走……他怕黑……”
安年紧握拳头,原来这才是惩罚。
他就说那狗屁审判神为啥会把他打到一个个小世界接受惩罚?
却不禁他的神力,那不是给了他一次次为非作歹的机会吗?
他现在明白了。
审判神就是为了让他一次次经历生死,一次次看着爱他的人为他哭泣,为他伤心,为他滴血,让他懂得生命的可贵。
让他感受无能为力,让他感受左右为难,让他感受无可奈何。
使他一次次得到又失去,使他一次次重生又死亡,使他一次次健康又残缺。
而那他的善良的生命神,明明用自己化为碎片的代价为他承受大部分惩罚,也要陪着他经历这些。
安年现在才知道,原来他犯的罪,这么严重吗?
从一开始只知道微笑没有七情六欲的神,成为如今拥有喜怒哀乐的人。
他心甘情愿接受惩罚。
景于翎看着那些人推着爱人离开,渐渐的也停止了哭闹。
过了几个小时的休息,他也恢复了平静,他开始变得正常,老老实实接受治疗,安安分分吃饭,一丝不苟的准备着爱人的葬礼。
被安年宠惯了的他偶尔还是不习惯身旁空无一人,却也开始淡淡接受。
在这几天时间里,他变成了几年前的傲娇小少爷,依旧同那些人说笑,也依旧那么高不可攀。
景微猜不透他的心思,而张晴童却叹了口气。
像这种正常的才是最麻烦的。
安年第一次出席了自己的葬礼,怎么说呢?不太好受吧。
因为他看着自己爱的人们板着个脸,甚至有些哭的泪流满面,整个葬礼上弥漫着一种沉重的气氛,他并不喜欢这样。
早知道他就提前录好音,逗他们笑一笑了。
他坐在自己的灵牌前,看着一个又一个人说着掏心窝子的话。
从一开始的悲伤到最后的无奈。
这些人都笑一笑呀,笑一笑才好看。
“你们都笑一笑,阿年可不喜欢你们板着脸。”
本该最悲伤的景于翎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只是笑容有些僵硬,眼眸中也没有笑意。
苏笑笑一边哭一边笑,丑死了,远在他乡的李柔昕也赶了回来,她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昔日里同她说笑的好友变成了一把灰。
她一遍又一遍的拍着身旁人的背,想要安抚她的情绪,可她也知道这是做不到的。
是安年在她没有察觉时拉笑笑走出泥潭,如果没有他,结局还真的不一定。
关系再浅的人,也会为一个很好的人落泪。
这大抵就是安年的魔力吧。
葬礼上的995更是哭的一塌糊涂,抓着旁边格格不入的花洛的衣袖就是一顿擦。
花洛那是一个嫌弃。
安年也只能拍拍995的肩膀,轻声叹口气,“小九子我又不是真死了。”
【可是这些人的感情都是真的呀。】
接下来景于翎就做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举动,他将安年的骨灰盒拿了下来,试图一人分一把。
安年瞳孔都地震了。
他一边看着他的爱人将自己的骨灰放到别人手中,一边震惊疑惑。
在他的注视下,这个世界的故事,他作为蒋安年这个人的一生,在自己朋友手中,随着风的方向,飘入了大海。
安年一生都喜欢自由,自然是不愿意困在那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但也更不希望别人呼吸一口气就是自己,所以干脆归于大海,也化作这世间万物,替自己好好爱这个世界。
最终,那个空荡荡的墓碑下,没有躺着它的主人,只有一对戒指。
第一天。
当好友全都散去,景于翎跪在墓碑前,一遍又一遍擦拭着他的照片。
墓碑上没有生平,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唯一的身份。
景于翎之妻,蒋安年。
他的眼神真挚,仿佛包含着万千情意,他一句话没有说,却好像道尽了万般言语。
他最终不再跪着,而猛的起身害他一个踉跄,他立马撑住身子,他不想倒在阿年面前。
第二天。
他又来擦拭墓碑了,这回他终于愿意说一句话。
“我爱你。”
第三天。
他依旧在擦,不同的是带了一大捧红玫瑰。
娇艳欲滴,颜色鲜艳,花瓣上还带着点点水珠,像人的生命一样璀璨。
而其他墓碑前,只有一束束白菊。
他没有说话。
第四天。
他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有了个结婚证。
上面的合照却是几年前的,他像个小偷一样悄悄的把墓打开,又将结婚证放了进去。
第五天。
他带了一大堆纸钱,一点一点的烧着,只不过天不遂人愿,他才刚烧一半,天空就下起了雨。
他没有急着走,他先是检查了一下阿年的相片有没有灰落上面?
他怕自己的不小心,让爱人的脸变得模糊。
他好像变得有些消瘦了。
第六天。
这天他来的很晚,是在晚上11:30。
他带了很多酒,他曾经答应过阿年滴酒不沾,这一次却把自己灌的烂醉。
喝醉后的人总是有一大堆说不完的话。
酒后也见真言。
他再也掩盖不了自己的情绪,像小孩子一样叽里呱啦说一大堆。
“我后悔那天带你去见爷爷了,但我想和你结婚,户口本在爷爷家,我也想得到爷爷的同意,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是我低估了他,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那些坏人总是说我的一见钟情是见色起意,好在你没有相信,我是觉得你眼睛很漂亮,说不上来的感觉,这也许就是传说中感觉到了爱情也就来了。”
他又给自己灌了一瓶,又喋喋不休的说着。
“我真的好爱你,我一开始怕你害怕我,毕竟你当时反应那么剧烈,一脚就把我踹下床了,还好我会使小手段,我才拥有了一个家。
唯一一次说分手,竟然还是我提的,你一遍又一遍的告诉我,你很爱我,我值得,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只能一遍一遍的说我爱你。
有人说我蠢,拱手将公司让给外人,但我相信的从来不是那些外人,而是你。
我在乎爷爷,但我更在乎你,爷爷将公司给我,却始终不给我真正的权力,结果就在十几天前,他打电话夸我找了两个很好的助手,好笑吧。
可惜这一次你不会回应我。
我从小就没有太多朋友,很多人骂我死傲娇,爷爷说我和其他人不同,不能像他们那样玩,他们那种是坏小孩,而我想做好孩子,我想和他们玩,又不想自己主动,呵,也是自己活该。”
他一遍遍说着活该,一遍遍往胃里灌酒。
天气早已在几天前就已经转凉,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脸上去红扑扑的。
他歪头靠在墓碑上,苍白的手握着一罐酒,而他的脚边也丢了很多瓶瓶罐罐。
那红玫瑰也有点凋零。
安年深深叹口气。
这个世界可真残忍。
给了他活着的选择,却是迷糊的活着。
给了他死亡的选择,却有见面的机会。
这不就是钝刀杀人吗?
卡着头七,安年坐在景于翎身旁,也终于打开了他埋下多年的伏笔。
景于翎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很淡很淡,却又十分熟悉。
他低头笑笑,觉得这肯定是假的,结果刚抬头,就变满墓地的鬼吓了个正着。
酒也不喝了,整个人都醒了。
眼睛瞪得溜圆,安年生怕他一个没缓过神,给吓死过去。
只好给自己的手渡上一层神力,安抚他的精神。
温暖的感觉在景于翎眼睛上方,他突然感觉没那么恐怖了,仿佛那些歪头断头没头的鬼都变得可爱了。
他又开始想起他那个捉鬼师爱人。
满口谎言,还说自己是神,功德很多,结果连个车祸都躲不过去。
他自嘲的笑一下,结果扭头,就被旁边的鬼惊的待在原地。
他试探的叫出声。
“阿年?”
“我在。”
“阿年!”
“我在。”
景于翎这一次终于听见了回应,立刻想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结果扑了个空,栽在地上。
安年忍俊不禁,景于翎却显得有些落寞。
果然喝酒喝多了会出现幻觉吗?还是说他的病又复发了?那还挺好的。
他以为他给自己狠狠两个巴掌不会有感觉,结果两边脸高高肿起,他服了。
安年又好笑又心疼的给景于翎治疗,谁知道这家伙给自己下手太狠,说话都说不清。
“窝剪道泥恨开心。(我见到你很开心)”
“嗯嗯,你先别说话,过几秒钟就好。”
景于翎一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的人,直到自己眼睛干涩流出眼泪。
脸上的疼痛告诉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傻乎乎的笑着。
这个场景在死气沉沉的墓园里有些恐怖。
景于翎原本想直接冻死在爱人身边,饿死也行,毕竟他已经6天没吃饭了,或者喝酒喝死也行,毕竟他带了头孢。
安年刚想摸摸对方的头,却直接穿过了对方的脸。
“你看吧,我没有骗你,虽然不是神,但我真的有很多功德。”
“那窝咦厚耶药多左珊是。(那我以后也要多做善事)”
“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别说话了。”
人死不能复生,鬼也可以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