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的温度很温暖,虽然一开始有点刺痛皮肤,不过只要适应下来就会感到身体都整个放松下来的舒适了。
张白在热水里双手抱膝,他小小地缩成一团。他脸上在笑,但眼神里却没什么焦点。
“那个男人在把一针管的空气注入到我的身体里后又将酒精棉放在针孔旁,然后猛地将针头拔了出来。我疼得发抖,但那时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出声了。”
“血从针孔里流出来,但它们很快就被酒精棉吸收,在狠狠摁住针孔几分钟后,那个细小的伤口已经被血小板止住血液了。我蜷缩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脖子战战兢兢地望着他,就好像一个人在望着一个吸血鬼。”
张白的指甲在脖颈处的皮肤上轻轻划下,然后力气越来越重,随后留下了几道红色的抓痕。
“因为人知道对方是吸血鬼他会吸血,所以人才会本能地开始害怕他,恐惧他。”
“他有伤害我的能力,但我什么也做不到。”
安静的呼吸声因为回声效应在浴室里显得分外沉重。一时间张白不再开口,李子龙也没有接话。他们相对着沉默,就像被遗忘在那久远的过去里沉默着的雕塑。
“喂。”
过了一会,应该是过了一会,但是李子龙却觉得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他看向男孩的方向,男孩正毫不在意地对他展露笑颜。
“你不是说要帮我擦背吗?”
这么问着,张白从一旁拿出一个搓澡巾递给愣住了的男人,在对方接过去后乖乖地转过身将背对着他,乖巧得就像等待主人给自己洗澡的猫咪。
李子龙望着男孩伤痕累累的后背,一时间内心五味翻杂。但犹豫了几秒,他还是拿起了搓澡巾,左手扶住男孩的肩膀,右手开始用轻柔但又不失力量的力道将搓澡巾粗糙的一面擦过男孩背部的皮肤。
张白一声不吭,没有说疼,也没有对于他的力道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在沉默了一会后,男孩又继续将这个故事讲了下去。
“那只是个开始。”
李子龙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稍微停了一下,然后他的眼神一凝,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帮男孩擦背。
“自此以后,我几乎每天都回想,干脆那个时候早早就死掉好了。这样的话就不用再遭受任何痛苦,反正也没人期待我活下去——啊。”张白顿了顿,然后笑了:“不,也许那些个禽兽会想要我快快长大,这样就没那么容易被玩坏了。可惜啊可惜,现在我已经不在那里了,所以他们再怎么期待也完全没用啦。”
“不过,只不过有的时候我会想,虽然这么说有点忘恩负义的意味,不过我经常会想,如果子烟哥哥早点来就好了。”男孩弯下腰,然后把嘴浸泡在水里开始想金鱼一样吐起泡泡来。李子龙也没有制止他的打算,男孩的身体惊人惊异地很干净。哪怕就算每天都有在洗澡但还是干净过头了,所以就连用来浸泡这具干净身体的洗澡水也清澈透明。
张白将双手捧起来,然后看着双手在水面上渐渐下沉,气泡和水流透过指缝变换着形状。感觉起来好象是水有了生命要主动流进他的手中,那种被水抚摸的感觉很有趣。
“真的,如果子烟哥哥早点来就好了。”
那样的话,这些伤痕就不会留在这个身体上了。
就不会有那些令人作呕的回忆了。
就不会在睡梦中回想起男人丑恶的嘴脸了。
“自那之后,每一天都是地狱。”男孩的低声细语有点像是天使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声音,但又像是附在你耳边一样,只不过声音很小罢了。“我被从房间里放出来后就浑浑噩噩的,邻座在我饥肠辘辘的时候抢了我的晚饭,然后面带讥讽地对我说,你肯定已经吃别的东西吃饱了吧?那样的话属于你的那份就贡献给我们好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而且当时我很饿,所以连思考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的余裕也没有。于是我挣扎着想抢回我的食物,结果被一脚踹翻在地上。”
“看着我灰头土脸地想要爬起来,那些人笑了。”男孩的语气突然变了。他的声音里似乎压抑着狂风暴雨般的情绪,他的嘴角在神经质地抽动,呼吸急促,仿佛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几乎要喘不上气。他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艰难地开口,话语一字一句地从他牙齿中挤出来:“他们说,像你这种生下来就没有意义,只是为了恶心人而存在的家伙还吃什么饭?整天跟狗一样爬在别人后头求人家施舍给你剩饭吃不就行了?”
李子龙一个甩手将搓澡巾摔进了水里。
“结果我还是没能吃上晚饭。”张白苦笑着摇头:“当天晚上我是缩在墙角里捂着自己的肚子睡着的。肚子一直在咕噜噜地叫,但是我却什么都没办法给它吃。我饿的急了就偷偷溜出去死命往自己的肚子里灌自来水,期待着他们好歹能够缓解一下我饥饿。拜他们所赐我现在几乎比同龄人低半头,体检的时候医生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说我严重营养不良,这个年代营养不良成这个样子的孩子他说他真的很久没见到过了。”
“他以为我是挑食,然后他就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告我说挑食的坏处,说这样下去我会长不高身体也不会好还会生病。我没什么表情地敷衍他。他以为是我在任性滥用吃饭时选择吃什么的权力,但他不知道我连自主选择吃不吃饭的权力都没有。”
张白的语气很平淡,好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然而这种平淡的语调不知为何能如同钉子一般狠狠钉进人的心灵,拔也拔不下来。
但李子龙不知道的是其实张白真的只是在阐述别人的故事而已。
毕竟这些只是张白从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体里挖掘出来的记忆,而并非他亲身经历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