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海听说沈扬当选销售经理的时候,鼻子都要气歪了。
他偷偷开车去了趟四道泉农场,远远地往里张望。
这天沈扬正带着销售部的人,实地勘察农田的情况,赵长海不远不近地跟着。
看着沈扬意气风发地和其他人讨论着什么,他心底跟被火燎了一样的难受。
这沈扬,就是在针对他,先是使手段把自己弄走,还想办法把他的女神杨盼盼迷得五迷三道。
可偏偏这些人都看不清沈扬的真面目,只有他一个人看破沈扬虚伪的嘴脸。
赵长海咬牙切齿,压根都痒痒。
他暗暗发誓,只要他赵长海还活一天,就要想尽办法让沈扬没有好日子过!
眼看着沈扬他们从田里出来,赵长海猫着腰偷偷地跑了。
“李场长已经答应,批出一部分的土地搞有机种植的试验田。”沈扬笑着告诉大家这个消息。
“早就该这样了。”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二十出头男生说。
他看向一大片土地,现在麦子已经收过了,地面只剩下一大片的麦秆。
“是。”沈扬同意他的观点,他说,“但是这事也急不得,毕竟改革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我觉得你把事情想复杂了,在别的城市,有机种植早就已经规模化,就咱们这还总跟不上,哪儿都比别人落后。”钱浩扶了扶眼镜,继续说,“照我说,别人的先进经验就是教科书,咱们直接照搬,把优秀的经验拿过来,把好的种子种过来,把先进的机器买过来,这还愁效益上不去?”
“但现实中,经验不是依葫芦画瓢,没办法直接照抄别人的。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问题,咱们四道泉农场在垦区一百多个农场里起步比较晚,现代化耕作程度也没有那么高,加上土地也不算多,又面临没有公路、种植理念陈旧、机器也不够先进等等一系列问题。”
他耐心解释:“所以,我们不能直接照抄,只能因地制宜,只把适合咱们的搬过来。不适合咱们的,搬过来也没有用。”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合适呢?”钱浩问道。
“可以试错,但试错成本太高,明知道有失败可能的事,那就应该想办法踢除可能导致失败的元素,提高成功率。”
“但不试试,怎么知道会不会导致失败?”钱浩追问。
气氛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其他员工看向较真的沈扬和钱浩。
有人悄悄拉了拉钱浩的袖子,示意他别和领导杠。
然而钱浩却梗着脖子,没有丝毫要退让的意思。
沈扬盯着钱浩,表情严肃起来。他想到师父杨乃林对钱浩的评价。
钱浩中专毕业读了两年大专,之后出去闯了两年,然而总是因为总是和别人有分歧,加上无法适应那些人的做事方法,总觉得外面人心险恶,就回家来找了一份安稳工作。
但杨乃林还是很看好钱浩的。
“销售部这几个人里,我最看好钱浩。这小子啊,脑子不够灵活,导致他这个人固执得很,也轴得很,就是个拔犟眼子!”
沈扬忍不住哈哈大笑,问:“师父,我怎么听着您这不像是夸人的话呢?”
拔犟眼子是东北话里形容人认死理,太较真的。
“拔犟眼子咋不能夸人了?你得看是从哪个角度去说的。”杨乃林举了个例子,“之前他跟着他师父学农用机械维修,有天非说一辆拖拉机有问题,他师父不信,结果他不管不顾,自己去拆了检查,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最后发现转向器杆件之间有螺母松动了,要不是他提前检查出来,那可就要出大事了!”
沈扬咋舌。如果转向器突然失灵,那么拖拉机很可能会发生转向失控,甚至造成翻车压到人的危险。
要知道,全国每年农机事故造成死亡的人数都有一两百人!
就在沈扬开始佩服钱浩的细心时,杨乃林又举了个钱浩因为了一个自认为对的问题,和他师父杠了一个多星期,直接把他师父气得高血压都犯了的例子。
当时沈扬笑了笑,觉得这小伙子挺好玩。
“人无完人,他应该只是知识储备不够,但这份执拗劲儿,在现在这个社会已经很难得了。”
说到底,沈扬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旁观者立场。
现在,看着站在自己对面,梗脖子的小伙子,沈扬深深体会了一把钱浩师父的心情。
这几乎是一场辩论,从天亮一直说到天黑,别人都下班回家了,沈扬和钱浩两人坐在会议室里,还在讨论“经验能不能照搬”这个在他来看都不能算是问题的问题。
好在,钱浩虽然执拗,却是个讲道理的人。
在被沈扬的观点说服后,他总算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主动向沈扬道了歉,还要请沈扬去吃饺子。
沈扬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也顾不上吃饺子,拉着钱浩去外面吃了一碗面,主动付了钱。
吃碗面,两人各回各家。
回到家,沈扬直接瘫在了沙发上。
这才刚开始,他就已经体会到了改革的艰辛。
母亲严玉华从外面回来,看见沈扬疲倦地倒在沙发上,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
“吃饭了吗?”她问。
“吃了。”沈扬坐起来看向他母亲,“妈,我头一回觉得和人相处真难。今天为了说服别人,我一天说的话抵得过我以前说三天了!还是和一个人说的。”
严玉华听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晚上吃的什么?”严玉华皱起眉。
“吃的面。”沈扬问,“咋了?”
“那肯定是没吃饺子的缘故,我去给你煮饺子吃。”
严玉华说着,转头进了厨房。
沈扬已经吃饱了,忙跟过去阻止,却看到灶台上的碗还有一大碗的饺子。
想到母亲默默的关心,沈扬眼睛有些湿润。
严玉华往锅里倒热水,边说:“这天热,今晚不吃可就坏了。”
“啥?”沈扬愣住。
“我说,今天这事,你同我说说。”
沈扬站在厨房门口,把今天这事简单提了,末了加上一句“也没有多大事,都已经解决了”,生怕他母亲担心。
严玉华听了,若有所思:“说起来以前你爸手底下也有个拔犟眼子,那老钱啊每次——”
“谁?”
“老钱钱爱民,你钱叔。”想到以前,严玉华笑道,“你以前淘得很,有回你钱叔带儿子过来玩,你嫌人家小你几岁不跟人玩,还给人起外号叫人耗子,把钱浩那孩子气得直哭!”
耗子?钱浩?
沈扬一时语塞。
敢情,这是君子报仇,二十年不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