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絮被说得心虚。
李秀才哑巴吃黄连,只能顶着老大夫指责的眼神,硬着头皮道:“多谢大夫,小生谨记。”
送走老大夫,李秀才去找店小二借用灶房煎药,玉絮在房里守护昏迷的男孩,打水把他右手腕上血淋淋的伤口清洗干净,上了药小心翼翼包扎好。
眼看都到未时了(下午两点),忙到现在玉絮还没用午膳,小肚子咕咕叫,去找他爹要了两个馒头啃。
戌时(晚上七点),楚霄终于苏醒,长而翘的浓黑睫毛轻颤,眼睑缓缓睁开,一直守在床边的玉絮第一时间发现他醒了。
“阿霄哥哥,你终于醒了!”玉絮猛地站起身,满面欣喜。
“你感觉怎么样?”
男孩一双如玉墨眼转向她,静静看了一瞬,旋即缓缓点头。
“来,我扶你起来。”
她上前,将男孩扶起身,在床头贴心放了个引枕。
转身端起桌上的粥,“阿霄哥哥,先喝点粥,你今儿早上就没怎么吃东西,眼下都已到了晚上了,定是饿坏了吧?”
瘦肉粥已放了好一会儿,并不烫,玉絮舀了勺粥,喂到他嘴边。
看着脸上涂了野菜汁,眼睛在烛火照耀下宛如揉碎的星光的小姑娘,楚霄有一瞬间愣神,木木张嘴将粥喝了。
见他终于吃饭,玉絮咧嘴呵呵一笑,楚霄后知后觉耳根有点燥。
“嘶——”
本想是自己接过碗吃,抽手才发现右手很疼,低头一看 ,原来是今日被玉絮咬的地方,现在虽已被纱布包扎好,但扭动时依然好痛。
玉絮见他盯着手腕,暗道不妙,一秒切换表情,可怜巴巴瞧着他,满目歉疚道:“对不起,阿霄哥哥,是我太过分了。”
又是咬又是骂的……
“无碍。”男孩道。
“你不怪我吗?”小丫头委委屈屈。
楚霄摇摇头,他知她是为他好,是他当时太冲动。
“太好了,你能想开就好,我们先喝粥,过一会儿再喝药,来,我喂你。”
喂楚霄喝完粥,玉絮去厨房端来药一口一口喂给他。
黑漆漆的药汁苦得楚霄直皱眉,但仍是喝完了。
“阿霄哥哥很棒哦,来,奖励两颗蜜饯!”
“……”
楚霄沉默地看了眼女孩手里的橘黄蜜饯。
“不用。”
楚霄拒绝。
“阿霄哥哥还是吃了吧,这药很苦的。”她光是闻着味道就觉得好苦,更别说喝了。
“男孩子怕什么苦,以后的苦多着呢,你留着自己吃吧。”楚霄淡淡道。
玉絮被他突如其来的大道理弄得微讶,这孩子是成长了呀,可她并不希望是以如此苦难的方式。
玉絮趁其不注意,捏开他的小嘴将蜜饯喂进他嘴里,在男孩不解的注视下说:“阿霄哥哥说的对,以后的苦还很多,可我希望你能在每次的苦后有甜作伴。”
甜味在嘴里蔓延,冲淡了残留的苦药。
苦后有甜吗……
楚霄在心里默默道了声谢谢。
玉絮将药碗放桌上,开始劝慰楚霄,“阿霄哥哥,爹跟我说,官府对外宣称你们家的仇人是来路不明的江湖草莽,但我私以为真相或许并不是如此。爹爹说的对,陈家现在是敌是友暂不清楚,不可贸然回去。”
“报官的话,现也来不及了,官府要真是父母官,早该查清楚了,也不会给出这么个敷衍的答案。这个仇,还得阿霄哥哥你以后自己去报。”
“我知。”
那晚上如此大动静,怎可能没惊动官府……
“那阿霄哥哥,你可还记得陈家与你们楚家有过嫌隙吗?”
楚霄思索一瞬,道:“有,楚家与陈家都是主营粮食和布匹,两家常有摩擦。”
经营一样的东西,自然会互相抢客户。
陈家比楚家早经营,楚家是后起之秀,陈家生意被抢,气不过时常打压楚家。
这么说来,陈家还真有嫌疑。
哎,可怜楚霄小小年纪就遭此劫,玉絮心疼地抱住男孩,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
“阿霄哥哥,你别怕,以后我会一直陪伴你的,不会再让你感到孤单。”
一直......陪伴......
楚霄结冰的心房破开一丝丝裂纹,最后一点点融化,似冬湖逢春。
“好。”
男孩回抱住小女孩,将头埋在她脖颈处,嗅着她的气息。
这时,门“吱呀”一声,李秀才从外面打开,他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裹。
“爹,你回来了!”玉絮立马放开男孩,跑过去。
“嗯。”李秀才把小包裹放到桌子上,转头问女儿,“阿霄醒了?”
“嗯,醒了。”玉絮点头。
“你们用过晚饭了吗?”
“吃了,阿霄哥哥的药也喝了。”
“真乖。”李秀才对女儿柔和一笑。
他走到楚霄面前,“阿霄,爹打听到你家人被官府埋在你楚家祖坟上,明日一早出城去祭拜一下吧。”
楚霄闻言默不作声地点点头,用沙哑的声音道:“我想回楚府看看。”
“这……”李秀才想起白天楚霄不管不顾的事,略有犹豫。
“放心,我不会乱来。”
他此刻的心很沉也很静,白日那会儿,他是被父亲死讯刺激到了,不愿相信事实。
“好,去吧,”李秀才见此,点头同意,“明日我们便离开了,待在充州越久越危险。”
现还未到宵禁时间,街道上人来人往挺热闹,但这份喧嚣皆与三人无关。
李秀才父女跟在楚霄身后,慢慢来到一处豪华大宅,青砖碧瓦,雕梁画栋,门口两侧有两座威武霸气的石狮子。
男孩时隔三月回到自己家 ,昔日“楚府”漆金匾额已然换成了“陈府”,站着的是陌生的护卫,男孩心如一潭死水。
眼睛死死锁住龙飞凤舞的“陈府”二字,楚霄薄唇紧抿,神色深深,不知所想。
李秀才目光一直紧盯着他,就怕他冲动之下做出傻事。
万幸的是,男孩只是冷冷盯着“陈府”,良久后吐出清冷无感情的三个字:“回去吧。”
李秀才这才松口气,三人沿原路返回,楚霄依然走在前面,玉絮看着男孩的背影,心想他此刻内心定然很荒芜吧,所有亲人、祖辈家业,甚至名字,都没了,自己还背井离乡……
玉絮只一想到爹爹李秀才不在,便已泪意纷涌,心如刀割,何况楚霄?
次日天蒙蒙亮,三人便启程了。
马车出了城门,驰向楚氏祖坟山脚。下了马车,三人徒步上山。
东方启明,山野荒荒,乌鸦在枝头嘎嘎叫,阵阵冷风带来昨夜的寒凉。
山林间白雾茫茫,此刻三人穿越山林声格外清晰,安静得诡异,玉絮脊背发冷,抓紧了父亲的手,父亲大手上传来的温度给了她些安慰。
由楚霄带路,走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到楚氏祖坟。
长满荒草的祖坟边有一片新坟,只有前面的三座立了个简单的木牌碑写了人名,其他的只是个坟包。
这三座分别楚霄的祖父、祖母和母亲。
阿霄的父亲呢?
怎么没有?
“阿霄父亲是在外地出事的,尸骨……被野兽……”
李秀才话没说完,但玉絮和楚霄都懂了。
楚霄隐在墨发下的凤眸晦暗不明,他没有大哭大闹,只是安安静静地打开小包裹,拿出李秀才买的纸钱,给每一座坟墓烧了,磕了三个头。
李秀才父女没有打搅他,全程他一个人自己做完,没有伤心也没有流泪,冷静得可怕。
磕完最后一下,楚霄起身,又静静看了良久,最后平静对两人道:“走吧。”
说完走在前面,心中已恨意翻涌,他定会回来的!
玉絮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又欣慰又怜悯,齐齐叹口气,跟上前面的男孩。
马车轱辘轱辘离开充州,离开充满他欢乐与悲喜的故土,不知再次回来时又会是何年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