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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我最讨厌的一句话,就是“你是长姐,要让着弟弟\/妹妹些。”

第一次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是大弟弟将我养的鱼儿抓出来摔死的时候。

那鱼儿是几个月前我从街上买回来的,通体洁白,只有尾巴上有一抹红,像是天边的晚霞。

我喜欢极了,将它养在屋里,每天都要逗弄一番,还让人去挖了虫子来喂它。

但那天我回去的时候,却看到鱼缸里空荡荡的。

我连忙叫人过来问,丫鬟有些为难地告诉我,上午的时候大弟弟过来找我玩,没见到我,就去捞鱼。她们只当他是想要逗那鱼儿玩耍,一不留神,再看的时候,那鱼儿已经被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我的泪立刻便流了下来,更多的却是愤怒。

我怒气冲冲地去找他算账,那会儿他正在我娘那里,我委屈地说了原委,我娘听完,却漫不经心地说:“不就是一条鱼么?你喜欢明日再去买一条便是。”

“不是的!”我试图解释,“不是一条鱼,是那条鱼!”

那时候我年纪小,说不清楚那些道理,只在心中隐约地明白,那条鱼是不一样的。

“我不管,我就要那条鱼!”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娘“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了:“行了,瞧瞧你这副模样,哪还有半点做姐姐的样子?不就是一条鱼嘛,你就为了这个,要同你弟弟翻脸?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才是。”

大弟弟躲在娘的怀里,闻言对我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来。

我更愤怒了:“我和他是双生子,就算我是姐姐,也不过比他早出生一刻钟而已!”

“早便是早,”娘不屑地说,“不管是早一刻钟还是早一年,你都是姐姐。做姐姐的,自然要让着弟弟妹妹,你去别人家里瞧瞧,哪个姐姐像你一样?不就是吃点亏,至于吗?”

“你也知道我吃亏!”我脱口而出。

娘怔了一瞬,很快就恼羞成怒了。

她向爹告了状,爹让人将我关进佛堂反省。

佛堂里黑漆漆的,安静得吓人。

我撑了不到半日便受不住了,拍着门求他们放我出去。

然而守在外头的嬷嬷却冷冷地告诉我,爹娘说要将我关上三日,好好杀一杀我的性子。

现在我几乎已经想不起来,那三日是怎么过的了。

那会儿我只有五岁,平日里佛堂我也曾去过,佛堂里的佛像宝相庄严,目光悲悯,我常会向它们诉说我小小的心愿。

可在黑暗中,那些高大的佛像变得狰狞起来,就像是隐藏得极好的怪物,纷纷露出了獠牙。

从佛堂出来,我大病了一场,高热不退,口中说着胡话,爹娘请了许多郎中来,才将我的病慢慢治好。

但也只是让我不再发热了而已,每天晚上我都会在噩梦中惊醒,哭喊着说我再也不敢了。

娘来看我的时候,眼中偶尔也会露出愧疚的神情。

“你是长姐,”她抚摸着我的头发,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所以娘才会对你格外严格些。像咱们这样的大家族,你出去是代表着家里的颜面,若是让人发现,颜家的嫡长女,竟是个自私自利的女子,往后你就找不到好亲事了。”

我乖顺地点了点头,垂下眼帘,并不看她。

虽然我依旧不懂,我只是明明是大弟弟摔死了我的鱼,我只是想要为那鱼儿讨回公道,为什么就变成自私自利了呢?

但那三日在佛堂里的经历,已经让我学会了,不管爹娘说得是对是错,千万不要反驳。

我不想再回到那佛堂里去了。

于是我按照娘的期盼,活成了一个真正的“长姐”。

颜家是个大家族,祖父如今健在,所以并未分家。爹那一辈共有兄弟六个,到了我这一代,兄弟姐妹足足有近二十人。

每逢年节,我都会拿出自己的月银,让下人去备一份妥帖的礼物,送给所有的弟弟妹妹。

在他们玩闹的时候,我会在一旁照看着,他们闯了祸,我会主动帮他们承担责任。

家里分什么好东西,我都会让弟弟妹妹们先挑,最后留给我的,也常常会被他们抢走。

对此我就只是笑笑而已,因为我知道,我的据理力争,除了爹娘的责备,不会给我带来任何东西。

反倒是这样不争不抢的性子,会得到他们的夸奖。

“这才是长姐的样子。”他们说。

这样对我也并非没有好处,外人说起我来,都会称赞一句“贤良淑德”。

娘很高兴,随着我及笄礼结束之后,上门说亲的人越来越多了。

她十分挑剔,最后定下两户人家,打算等爹回来同爹商议一下。

爹回来之后,两人关上门说了半天,等再出来之后,忽然就改了主意。

“阿玉儿懂事又惹人疼,我打算再留她两年。”她委婉地谢绝了那些上门说媒的人。

我依旧低着头不说话,脸上露出了娇羞的表情,心里却明镜似的。

宫中快要选秀了。

他们想让我进宫,凭借我的名声,到了宫中,一定会得皇上看重。

我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想法,不管是进宫还是嫁人,都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我唯一想的却是,进了宫是要生孩子的。

虽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但实际上,在内心深处,我对孩子十分厌恶。

这些年里,大弟弟在爹娘的骄纵下越发嚣张跋扈,外头三天两头有人找上门来,说他又惹了祸。

娘不舍得教训他,就怂恿我去。

“你是长姐,你说的话,你弟弟总要听的。”她见我不动,就又加了一句,“你大弟弟只是孩子心性,等他长大懂事了,就是你的依靠。”

我心中冷笑不已,他只不过比我晚出生一刻钟而已,我已经当了多少年的长姐,在娘的心里,他却依然是孩子心性。

可我是不会反驳娘的,我让人备好了酒菜,请大弟弟过来。

一直等到了戌时,他才不耐烦地来了。

菜早已凉透,我让人端去热,他却说不必了。

“你别假惺惺的了,”他冷笑道,“整天端着那长姐的架子,好像这天底下就你最懂事一样,也不知在装给谁看!”

我看着他那张与我别无二致的脸,只觉得一阵反胃。

“辰儿,你也长大了,”我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对他说道,“爹娘如今也上了年纪,你往后也沉稳些,少让他们操点心吧……”

我自问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可就是这样的一句规劝,却让他勃然大怒。

“你算老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他掀了桌子犹不解气,抓起椅子,将我的屋子砸得一片狼藉。

丫鬟们将我护在身后,我看着他狰狞的面孔,内心一片平静。

待他发泄够了离开之后,丫鬟哭着对我说:“小姐,您还是同夫人说一下吧,今日若不是奴婢拉了您一把,大少爷就将椅子砸到您身上了!”

我安抚了她几句,没有多说什么。

第二日娘便过来了,先是问我伤到了没有,见我无事,话锋一转,又责备起我来。

“你大弟弟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你同他说话的时候,应当多注意些,别在下人面前落了他的面子。”娘说。

我早知会这样,只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是我的不是。

娘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而我心如止水。

只是一想到以后我也可能会生下这样的孩子,就觉得厌烦得很。

进宫或许也是件好事,我听说后宫里有各种阴私的手段,一不小心着了道,往后可能就生不了孩子了。

旁人兴许会觉得害怕,可我暗地里觉得,这倒也是一桩好事。

宫中终于传来了选秀的消息,爹娘很高兴,他们觉得凭借我这些年的名声,我必会在这一届秀女中拔得头筹。

大弟弟也定了亲。靠着二伯的关系,他在户部领了个闲职,但到底没有什么功名在身,家境稍好些的都看不上他。

最后定的是个翰林家的女儿,爹娘相互安慰着,说那姑娘虽然有些配不上大弟弟,但胜在书香门第出身,性子温和,只要两人能好好过日子,就比什么都强。

那翰林家不想叫女儿进宫,所以亲事定得十分仓促,不过三个月的功夫,那姑娘便嫁进了颜家。

成亲第二日,大弟弟带着她来给爹娘敬茶。

她的脸圆圆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看到我的时候,对我粲然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还是个孩子呢,我心想。

我将备好的见面礼给了她,是一对紫玉芙蓉纹手镯,她接过去的时候,显然有些惊讶。

“这太贵重了些……”她嗫嚅道。

“长姐给你的,你就收着。”大弟弟不耐烦地说。

她怯怯地看了大弟弟一眼,将那手镯收了起来,郑重地对我道了谢。

“谢谢长姐,”她说,“这香囊是我自己绣的,还望长姐不要嫌弃。”

那香囊针脚细密精致,是我最喜欢的天青色。

我知道新妇进门,是要给弟弟妹妹见面礼的,却没想到竟也有我一份。

我笑了笑,向她道了谢,也收了下来。

弟妹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第三日的时候,大弟弟就已经不再回府了。

我怕她心中不快,特地过去想要宽慰她几句,没想到去的时候,她正悠闲地靠在窗前绣着鞋子。

见我来了,她连忙将鞋子放到一旁,站起身来迎我。

“有事的话长姐让人来知会我一声就是,又何必亲自过来这一趟。”

外头下了雪,她踮着脚,为我扫掉肩上的雪花,又忙着给我倒了茶,去小厨房里端了点心过来,在我喝茶的时候,又给我剥了两个蜜桔。

我越发觉得别扭了起来,按住了她的手。

“我不过是随便来转转,倒让你这样麻烦。”我开了个玩笑,“我又不是小孩,你这般细致地照顾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长姐呢!”

她笑了起来,声音清脆。

“论身份,你确实是长姐,可我比夫君还要大上一个月,算起来,也比你大一个月。”她轻快地说,“所以我照顾你也是应当的呀。”

我愣了愣,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来得正好,”她将做了一半的鞋子拿了起来,“试试这鞋子的大小如何?”

“这是……给我的?”我怔怔地问。

她点了点头:“这几日你送了那么多东西过来,我没什么好还礼的,就想着做双鞋子送你。”

“可是……”一股陌生的情绪在我心口蔓延,我的口中有些发苦,“可我是长姐,你刚嫁进门,我照顾你些是应当的……”

“我是知道的,你就只比夫君大一刻钟而已。”她笑着摇了摇头,“万一是母亲当年记错了,其实夫君是兄长,而你是妹妹呢?才一刻钟而已,难道早生出来这一刻钟,一个就应当比另一个更懂事?就理所应当地去照顾另一个?”

她也开了个玩笑,可这玩笑如同惊雷般在我心头炸响。

万一……是娘记错了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院子,这个念头在我心头扎了根。

我辗转良久,最后还是让人去找了当年接生的稳婆。

那稳婆年纪已经很大了,但说到颜家的双生子,她还是记得很清楚。

“是男孩儿,”她肯定地说,“当初生下了一个,知道是个男孩,三夫人高兴坏了,直说这是颜家的嫡长子,屋里所有人都得了赏钱。后来腹中又开始疼了,这才知道竟还有一个。”

我的心里一阵冰凉:“可颜家的第一个孩子,分明是个女孩。”

“是三夫人决定的,”稳婆说道,“知道第二个是女孩之后,她就改了主意,让外头的人都说女孩是姐姐。”

“可为什么……”其实不必问,我心中也有了答案。

“三夫人说,左右只差了一刻钟而已,谁先出生又有什么区别?叫女孩儿当姐姐,往后能多照顾着弟弟些。”

稳婆眯着昏黄的老眼看着我:“这位姑娘看着倒是有几分眼熟,莫非也是颜家人?是了,若不是颜家人,怎么会问那么久远的事。”

屋里分明点着炭盆,但我却如坠冰窟。

那稳婆还在追问我是谁,我却觉得一阵阵眩晕,踉跄着离开了。

我……是谁?

我是颜如玉,我是颜家的嫡长女,我是……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