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袖慢慢走上前去,他怀中仍抱着那老嬷嬷塞给他的东西,目光却一直紧盯着被那女子抱着的孩子。
一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看清了这孩子的脸。
从前他只觉得,婴儿小时候长得都是一样的,皱巴巴的,黑黢黢的,没有美丑之分——因为根本就没有生的好看的。
可这会儿看着那孩子惨白的小脸,他忽然就发觉,哪怕这孩子皱巴巴的,可眉眼分明就同遥遥长得一样。
那女子抱紧了怀中的孩子,说道:“你夜闯后宫,若是被皇上知道了,那是要砍头的重罪。”
陈袖没有接话,而是问道:“你什么时候将孩子还给我?”
“这是本宫的儿子。”那女子淡淡说道。
见陈袖张开了嘴,她打断了他的话:“你闯进来,不就是为了救这孩子么?若只是为了请太医诊治,你大可去宫外寻到太医的府邸,亦或者等明日上朝的时候求皇上开恩——不必这般看着本宫,前几日宫宴的时候,本宫看见你了。”
“不过你没有那么做,就只有一个原因,你自知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并不够,皇上哪怕同意让太医为这孩子诊治,若是需要什么珍贵的药材,皇上也不会舍得的。”
“所以你才私闯后宫,想要去太医院将那药材偷出来,本宫猜的对是不对?”
陈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怀里的孩子。
那女子也没有生气,继续说道:“你放心,有本宫在,他一定会活下来的。”
“但是呢?”陈袖问道。
那女子笑了起来:“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她刚生产完没多久,面色十分疲惫,但眼睛却亮得惊人:“但是,以后这孩子便是本宫的儿子了。”
“不行!”陈袖想也没想,断然拒绝道。
这是遥遥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孩子,他怎么可以将他送给别人?
“不行的话,不但这孩子活不了,你也活不了。”那女子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想好了,若是将他给了本宫,以后你无非就是不能认他了而已,可他却能活着,能好好长大,享尽这天底下的荣华富贵,甚至还有可能……”
她顿住了,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总之,你将他给本宫,绝不是件亏本的买卖。”
她同样也将那孩子当成了陈袖的儿子:“本宫也同样不会亏待你的。本宫在朝中颇有些人脉,你往后的仕途,也会比现在更顺畅许多。毕竟不管他名义上是谁的儿子,都是你的血脉,不是么?你的位子越高,往后也越能护住他。”
“娘娘,太医已经到了。”有宫女匆匆跑进来说道。
那女子抬起眼睛看着陈袖:“你须得立刻做出决定来。若你同意将他给本宫,本宫便召太医进来为他诊治,而你以后也不得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否则一旦泄露出去,你我连同这孩子,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若我……不同意呢?”陈袖艰难地说道。
那女子示意他看向自己的怀里:“那你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孩子也变成那副模样。”
陈袖低下头去,那嬷嬷塞给了他一团破旧的衣裳。
他颤抖着手将那衣裳打开,露出了一张青白的小脸。
同样也是一个婴儿,却早已没了气息。
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孩子的脸,从指尖传来的冰凉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见过许多死人,也亲手杀死过许多人,可眼前这个孩子,却让他的心止不住地颤抖。
他很怕,怕遥遥的儿子,也会变得像怀中这个孩子一般冰冷。
“想好了么?”女子却并不着急,只是淡漠地看着他,似乎他抱着的,并不是她刚刚生下的亲生骨肉。
陈袖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女子满意地笑了,她示意旁边的老嬷嬷带着他出去。
“你回去便同这孩子的母亲说,他病得太重,已经身亡了。”老嬷嬷低声对陈袖说道,“反正你也是知道的,若是 没有娘娘,这孩子本就应当死了,如今你这么说,也不算骗她,省得给她留了一个念想,往后成了这孩子的催命符。”
“还有你怀里的那孩子,原本我是想要将他埋了的,如此,就拜托你了。”老嬷嬷继续说道,“你带回去给孩子母亲看一眼,反正刚生下来的孩子,长得都差不多,她应当不会察觉的。”
陈袖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老嬷嬷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没有什么表情,很快就跟了上来。
是啊,刚出生的孩子,长得都差不多。
陈袖的心情陡然轻松了起来。
寺庙里已然乱成了一团,遥遥刚生产完,身子虚弱至极,又因为孩子刚出生便濒死,哪有心思去仔细看那孩子长什么样?
遥遥的孩子活下去了,而他,只需要再寻一个与那孩子差不多大的婴儿来,在遥遥下山之后,重新交到她的手里便好。
她会幸福地陪着自己的“儿子”长大,而她真正的孩子,也能得以存活。
出了宫,陈袖将那死婴埋了,隔日便去了京中的慈幼局。
京中偶尔有些大户人家的小姐或者丫鬟,与人私相授受,珠胎暗结,产下孩子之后不能留在身边,便会悄悄送到慈幼局来。
陈袖一一看过去,那些孩子不是太大,就是长得不够好看,最后他停在了一个瘦弱的男婴面前。
慈幼局的人告诉他,这孩子是昨日才生下来的,他的娘亲是难民,当初逃难到京城,沦落到街头乞讨,是他们看她可怜,才在慈幼局给她寻了个差事。
只是没想到那姑娘命苦,生产的时候忽然血崩,孩子生下来,人却没了。
陈袖看着那男婴,虽然刚出生一日,却能看出底子十分不错,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琉璃般透彻。
遥遥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想到这里,他将那男婴抱了起来。
“就他吧。”他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