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发光人形明显有些气急败坏,竟忘了他的高冷人设,嗓音里少些冷意,多了几丝人情味。
夏怀夕眨了眨发酸的眼睛,更多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没办法,她现在四肢无力,全身就跟瘫了似的,除了说话眨眼,什么都办不到。
面对这自称是中央地府工作人员的发怒,她也很无奈,“我当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就是地府,还是中央地府,掌管人死后事。”
说着她长长一叹,更加觉得自己有理,“可是,我都死了,你还要我怎么办?上一辈子本来就是你们自己这边的错,穿到现在这副身体上,也是你们地方同意经办的,我可没管你们要一点金手指......”
“借他人肉身重活一世本就是违反天道轮回,地方地府的错,我们自会处理,现在就是要你回来,将那个世界拨乱反正!”
虽然方才听说对方是地府的人,她心里就已经有这个心理准备了,可当亲耳听到,还是会觉得心里不高兴以及失落。
她垂下眼皮,掩去眸子里的情绪。
喃喃似的说道:“又是这样,之前好不容易快搬进大房子,你们就让我死了,这回又这样,我靠着自己赶上时代红利,同时拥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明明都好起来了,你们为什么总是针对我......”
明明她上一秒还跟江川柏喝酒来着,明明她都成富婆了,明明可以安安稳稳度过这一辈子的......
说着,夏怀夕眼前如走马观花,想起了在这一世界里经历的所有人所有事。
眼泪如泉水一般潺潺流下,没一会儿便模糊了眼前一切。
发光人形似乎没想到她上一秒还说着生死无所谓,下一秒就哭成了这般凶,但凡如其他鬼魂一样大声责骂,他都自认为自己没做错。
可她,偏偏自言自语似的在那儿哭,嘴里念着你们你们的,仿佛她现在这样都是他造成的!
“你别哭了,我说了这招对我没用!”
久久不见夏怀夕停下流泪,发光人形也没了主意,他已经警告过一次,难不成再接着警告?万一哭得更凶了怎么办?
没办法,他驱步再次走来蹲下,这一次,他身上刺眼的光芒似乎暗了许多。
“我也没说现在就让你的灵魂回来,你至于哭得这么稀里哗啦的吗?”
怕她会哭得更厉害,发光人形还软下了声音说话,就是僵硬了些。
“啊?不是现在?那你现在把我弄到这儿来干嘛?”
许是觉得自己死都死了,而这地府人员对自己比自己还清楚,夏怀夕也不再纠结什么文化人的形象,就连说话表情也显得有些傻乎乎的。
“哦,通知你是一件事,另一件事就是我们领导要见你。”
“你们领导是谁?”
“是我!”
一道爽朗慈祥的声音凭空响起,夏怀夕转着眼珠子四处看,好不容易看到不远处的墙上冒出了金光,跟方才眼前这人的出现一样。
只不过,这次从里面走出来的不是一道发光人形,还是实打实的穿着行政夹克的人。
“秦爷爷!”
“领导,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在这空旷的空白空间里回荡。
夏怀夕怎么也想不到秦爷爷竟然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还成了中央地府的领导?
至于对面还闪着微光的不明人物,同样也是震惊万分,但更多的是头疼,他们不能随便在生人面前显露真身的!领导怎么就......唉!
秦爷爷一如夏怀夕在世时的模样,花白的头发,不管走到哪儿都笑呵呵的,只是在这儿多了几分威严。
他迈步走来,眼神矍铄,本就带笑的面容,在走到夏怀夕跟前,又多了几分温柔宠溺。
笑着说道:“怀夕,还记得爷爷吗?”
再次听到秦爷爷的声音,夏怀夕还是没能忍住眼泪,红着眼睛酸着鼻子,眨眨眼睛似乎还以为是幻觉。
哽咽了好一会儿,带着浓浓哭腔委屈道:“爷爷,你怎么说走就走啊......”
真正的委屈在这一刻彻底喷发出来,宛如孩童告状似的哇哇大哭。
夏怀夕动不了,所以她频繁眨去眼里的泪水,想要尽可能多看一眼面前的人。
大哭之后,她稍微平复了一点情绪,但还是掉着眼泪,委屈巴巴磕磕绊绊地向秦爷爷告状。
包括但不限于地府两次无缘无故把她的灵魂拉进地府,企图阻止她完完整整过完一辈子。
秦爷爷坐在她面前,全程慈祥笑着耐心听她说完,时不时也会拿起手帕给她擦去眼泪鼻涕。
许是觉得这瘫痪样子实在不好,夏怀夕抽抽嗒嗒地问道:“爷爷,我怎么不能动啊?上次去地方地府还是能动的。”
“当然动不了,你现在是生魂见鬼,是最常见的压制,地方地府管的鬼比较多,做不到每个鬼都牵制住,给你铐上别跑回去就行。”
那发光人形也是无奈,地方地府不按规章制度办事乱办事也就算了,自己的直系上头领导也跟着违规现真身。
光这女人的事情,他在后面就不知要收拾多久。
可真是钱难挣屎难吃!
然而秦爷爷抬了抬手,笑着让他解除对夏怀夕的压制,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领导,可是这样不符合规矩!”
“没事,她不会跑,若是他们问起,就说是我的主意。”
“可是......”那发光人形还想劝说领导转变主意,可一瞥见那转来的眼神,只能放弃。
被松开压制的夏怀夕,一恢复肢体感觉,第一件事就是起身原地伸展了一番。
“哈哈哈,被压制过后都会全身酸疼,等回去记得给自己配点药驱驱身上寒气。”
“对了,怀夕,刚才你应该也知道,这回把你带来,是想跟你解决一下你这借身重活这件事。”
夏怀夕舒展的动作渐渐收拢回来,略显局促站在原地,迟疑了几秒,才点点头道:
“我知道,爷爷,所以我大概什么时候要死?”
“医生,这都睡了两天了,她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来?”
郑时扯着刚从病房出来的查房医生就是一顿问,实在不是他有多爱病床上的人,而是他担心自己得被拿来陪葬。
谁知道夏怀夕能把自己灌醉,还把自己灌了个昏睡不醒,他是一杯酒都没劝过,临走还拿走一壶呢!
可偏偏有人不听啊!江川柏一见到自己就跟见着杀妻仇人似的,他绝对怀疑若夏怀夕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的下场绝对不会比给皇帝陪葬的宫人们好!
“这个,能做的检查都做了,检查结果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就是单纯的睡不醒。”
医生也是十分困扰,按理说这醉酒的人在经过药物治疗后也该醒来了,心电图,脑电波哪一个都正常,怎么就......
考虑到这个病人的情况若治不好,将严重影响自己的学术权威后,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医生有点犹豫,又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后,才拉着郑时往角落里走去。
不明情况的郑时下意识以为这是要红包的,正从兜里摸出信封白色一角的时候,又被医生塞了回去。
“我不收这个,病人没治好我也没脸。”
“那您这是......”
医生忽而神秘一笑,“我是这家医院的主任,还是西医的,有些东西我不好明说,像夏小姐这样情况呢,如果不是因为疾病导致,那无非就是超越现实疾病的了。”
“你是说......”
“郑导你认识的人多,不妨再另外请个世外高人来,我这儿全当没看见。”
病房。
白色窗帘静静垂落在窗前,室外的强光在被一番删减过后,温柔地铺洒在纯白病床上。
夏怀夕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上面,面容恬淡娴静,微卷的中长发被服帖地收拢在枕边,仿佛这就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午后入眠。
突然一只手探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覆上那柔软白净的脸颊,缓缓划过又落到眉眼处。
小心翼翼,不舍,想要叫醒沉睡中的瓷娃娃,却又不舍。
咔嚓。
“江哥......”
阿峰带着大柱二柱,开门进来就是见到江川柏坐在那儿守着,“睡会儿吧,这都两天了。”
“怎么把他们带来了。”江川柏抬头看了一眼,旋即又垂下落在夏怀夕脸上。
“他们非得跟来,孩子们也是担心......”阿峰看江川柏没再抬眼,想来也是随口问一句,顾不上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走到床边看,一句话没说,向来藏不住话的二柱也像是犯了错一样红着眼睛沉默。
许久,他还是忍不住问,“爸爸,妈妈这是怎么了?”
“......太高兴了,喝了很多酒,睡得有点沉,睡饱就会醒来了。”
江川柏平淡地说着,不知不觉中嘴角染上笑意,仿佛他就是知道夏怀夕只是有点贪睡而已。
等到饭点,饭菜香飘来,肚子会饿,她也就会醒来了。
阿峰在对面则看着心里一惊,他总觉得这会儿江哥有点儿不对劲。
这现在还没查出病症来,就这样神神叨叨的了,若是真有个不测,江哥岂不是还得疯了?
心里想了各种人发疯的可能性,他踌躇半晌,拍拍江川柏。
“江哥,你看你身上还穿着两天前的戏服,这会儿都臭了,嫂子最爱干净卫生,你这样要是嫂子醒来看见该嫌弃了,不如趁现在回去收拾收拾,咱们这张脸还是得保养好的,嫂子喜欢啊......”
现在的江川柏何止是臭了,简直跟那以前的疯子乞丐没什么两样。
胡子拉碴,两眼布满红血丝,身上的戏服又脏又臭,是个人都要躲着走。
江川柏似乎也听进了心里,闻了闻身上起身交代。
“你帮我看着点儿,我很快就回来,她要是有反应醒来了,第一时间赶紧联系我。”
交代完后,江川柏也没顾上与两个孩子道别,便迅速开门离去。
等到一小时后,他拎着新鲜出炉的饭菜再次出现在医院。
他快步走在过道里。
现在正是饭点,哪怕是被消毒水未浸满的医院,此刻也是被各家带来的饭菜香充斥。
突然他疾驰的脚步停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不远处自己才出来的病房门前。
那里挤了好多人,大柱二柱也红着眼圈站在外面。
江川柏怔怔地想,他们怎么都挤在那儿,他们在看什么?为什么大柱二柱像是要哭?又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脑在复杂和迷茫之间来回徘徊,短暂地陷入了空白。
恍惚间,一阵急促的摇铃声钻入他空白的大脑。
江川柏顺着看去,仿佛过了好久,他才意识到那摇铃声就是从那人挤人的病房里传出来的。
“里面在做什么?你们在看什么?走开,给我走开......”
江川柏踉踉跄跄地奋力走去,脚下如被灌了千斤重的铁铅,怎么也跑不利索。
饭盒早就被他扔向众人,散落在地上。
众人躲着饭盒,听见怒喊,瞬间退让开来。
唯有阿峰赶紧上前将发怒的人拦下。
“江哥,你不能进去,你冷静点......”
恰时,病房里传来了绵长的念唱,伴着摇铃声,彻底击碎了江川柏仅存的理智。
像是积攒了有史以来所有的力气和愤怒,他嘶吼着拼命挣扎。
阿峰控制不住,眼看就要拦不住了,眼尖察觉到两道人影出现,脖子暴起青筋,弯身抱住江川柏腰身冲那儿大喊:“愣着干嘛,赶紧过来,我快拦不住老大了!”
这一声仿如机器开关,开启了江川柏的狂暴状态,也唤醒了呆愣在不远处刚来的小郭和阿丘。
眨眼间,救死扶伤的医院走廊,化身成了一对三的斗兽场。
医院所有人都在看这“野兽”在那儿嘶吼、挣扎、痛哭,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
江川柏勾起手肘奋力往阿峰背上捶去,随着一声闷哼,腰身被松开了禁锢。
旋即他发现自己的双脚又陷入了动弹不得的情况,紧跟着又是腰身,最后是他的双臂。
三人同时的压制,让江川柏的力气没了用武之处。
嘶吼声带着愤怒和悲痛再次回荡在走廊里。
“吵什么吵,没见过喊魂啊!”
虚掩的病房门忽而被人从里面打开,紧跟着郑时就从那门后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