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盛帝看着眼前的江弘,忽的想起自己中毒那一回,江弘惊慌失措,甚至不惜放血作药引,可他却完全忽略了他,重赏了江煜和云舒宁。
后来还因为江弘放血的行为太过出格,对他小惩大诫。
一瞬间,愧疚填满了内心,江弘如今如此偏拗的性子,怕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景盛帝嘴唇蠕动,终于还是闭上眼,长叹一声道。
“来人,将太子暂且关入大牢,宸王擅作主张,禁足宫中。”
江弘并未吭声,只是依旧安静地跪在原地,那一点微黄的烛光掩在重重帘幕后,在朦胧夜色中缓慢无声跃动着倒映在他身上,忽明忽暗。
待得侍卫上前来拉他,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嗓音晦涩。
“儿臣,多谢父皇。”
景盛帝眼底闪过一抹痛色,直到江弘与侍卫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公公急急从殿外小跑进来,轻抚着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地为他顺着气:“皇上,可要仔细自己的身子啊。”
景盛帝伸手拂开他,任由自己咳的面色发白,半晌,才喃喃出声道:“是朕的错啊,是朕的错……”
……
阴沉的天空,细雪飞舞,乌云一层层堆积滚动,皱巴巴地贴在铁黑色的天际。
皇宫大牢的阴暗角落里,江弘蜷缩在冰冷的地上,神情麻木,盯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
他已经接连几日都点滴未进,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凌乱的衣衫上满是灰尘和污垢,整个人异常憔悴。
狱卒急匆匆走进牢房,看见他的样子有些不忍,轻声道:“太子殿下,有人来探望你了。”
江弘仍旧是那个姿势,没有任何反应,直到那个缓步走进来的身影站在了他面前,他空洞的眼神才被微微带进了点光晕。
身体僵硬地缓缓抬眸,待看清来人,他又眸色复杂地垂下了头。
仿佛她不曾来过一样。
裴妍看着江弘那憔悴、消瘦的样子,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强忍着没有落下,而是蹲下身子,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地上,淡笑道:“殿下,这里面都是我亲手做的,你吃一点吧,这样一直不吃东西,身体受不了的。”
说着,她快速从食盒中取出骨汤,盛了一碗,递到江弘嘴边。
江弘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充满了疏离和冷漠。
他抬手,一把打翻她递来的吃食,声冷如薄冰相击:“裴妍,本宫现在身在狱中,你应该有更多的时间和顾温在一起,再也不用遮遮掩掩瞒着本宫,现在又何必来此假惺惺,怎么,是害怕本宫不虞,要你一道陪葬吗。”
汤食碗匙散落一地,裴妍怔在那里,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她强撑着笑意,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殿下,你说笑了,我是你的妻子,怎么会和顾大人在一起,父皇迟迟没有下旨定你的罪行,只是将你关在此处,说不定父皇他……他明白你的苦衷,已经心软宽恕了殿下,您万万不可在此之前,将自己的身子磋磨坏了,殿下,千万要好好活着,不要放弃啊。”
江弘神色有一瞬的动容,但转瞬即逝。
他冷笑一声,侧过头不再看她:“活着?活着有什么意义?本宫已经一无所有,死才是我的解脱。”
“啪!”
一道响彻监牢的巴掌声,打破了空气中的沉静。
“你混蛋!”
裴妍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她咬着嘴唇,嗓音颤抖:“这些年,我对你恨之入骨,是你毁了我的幸福,毁了我一辈子,强迫我嫁给你,可如今你又要撇下我一个人,你简直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江弘心头一阵绞痛,眸色黯了黯。
他淡淡擦去唇角沁出的血腥,却是笑道:“恨我?那你更应该高兴我现在的下场,死了岂不是顺了你的心了。”
裴妍含泪摇头:“我不顺心!我不愿意!你让我如此痛苦,如今你甩甩手就要自己走了,那我呢?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
江弘两颊紧了紧,袖子下的手紧紧攥住掌心,身子微微发颤。
裴妍道:“所以,你不可以死,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
泪水滑落她的眼角:“我们就摒弃前嫌,重新开始。”
江弘静静看着此刻在他眼前的裴妍,他看到那双他爱极了的,此刻晶莹带泪的眼倒映着自己的影子,看着不知哪里吹来的樱色山茶,如当年初见她般翩然而落,他看着此刻的裴妍。
他笑了。
重新开始啊。
多么美好的字眼,美好的他不敢再多想一刻,却希望裴妍能在这样的美好里和她心爱的人,用那样美好的笑容过一生。
江弘微微仰头,泪水瞬间滑落。
只是这样的美好终究不属于他,一个谋逆的皇子,又怎能有回头路可走,怎么能活?
他转过身背对着裴妍:“你走吧,本宫不需要你的怜悯。”
在她看不见的视线里,江弘眼底猩红,带着无尽的痛苦:“事已至此,一切都无法再回头,从今以后,你不必再来,休书,本宫会写好派人送给你,本宫的事情,从今日起,与你再无干系。”
“还有,你说你愿意摒弃前嫌,重新开始,可本宫早已对你没了情谊。”
“本宫乃是太子,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容忍自己的妻子心中存着他人,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他人将本宫的孩子全部……本宫对你的情早就被你消磨殆尽了,滚,滚出去。”
裴妍身体僵住,胸口剧烈起伏,终于再也克制不住地痛哭失声,她想去抓江弘的手,却被他狠狠挥开。
“来人,快将这个女人拉出去!”
狱卒小心翼翼地上前,对裴妍道:“太子妃,你先回去吧,探监的时间到了。”
裴妍深深地看了一眼江弘,呜咽着颤抖着起身,一步三回头,终是在狱卒的催促下,转身离了开去。
直至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四下里再次恢复沉静,江弘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心中那份迟来的悔恨和痛苦,如同刀割一般,叫他难以呼吸焚心蚀骨。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声若蚊蝇,几不可闻地喃喃自语:“妍儿,对不起……对不起……”
现在对她最好的方式,就是放她离开。
即便这个代价,是他失去一切,彻底绝了他生命里最后的那点光。
雪花纷扬而落,积雪渐渐厚重,覆盖了整个京城。
睿王府内,暖炉中的炭火烧得正旺,温暖的火光映照在屋内,将这个寒日一分为二。
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昭行色匆匆地推开雕花隔扇,朝正在用膳的江煜和云舒宁道:“主上,云小姐,太子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