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舒凉睡到了日上三竿,一觉睡到自然醒。
昨晚从医院回家的路上,确定霍予已经将监视在她家附近的人都撤走,而且没派人跟在她身后后,舒凉便中途改了道,去徐府查探地形,大致熟悉之后,后半夜才回到家中入睡。
徐思龙,是她的下一个目标。
这个人就是那个逼死了马先继大夫人女儿的纱厂老板。
此人虽然一把年纪了,却为老不尊,这些年害死的年轻女孩儿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还时常拖欠厂中女工的工资,欺负她们是从村里来的妇女,不知道维护自己权益的途径,克扣工资更是常有的事。
赚得盆满钵满,却仍要压榨工人的血汗钱。
其实林清野原本打算在狙击三姨太和她那两个儿子的时候顺便一并将她解决掉的,但那夜他恰好出席了一场大型的宴会。
林清野自然有法子拿到邀请函进入那场宴会,但未免多生事端,她决定让那老头儿多活一会儿。
谁知道,三姨太和她两个儿子的死似乎让徐思龙嗅到了不对劲,他变得警觉了很多,而霍予查到她身上的速度也太快,让她只好搁置了处理徐思龙的想法。
舒凉摸了摸开始抗议的肚子,打了个哈欠,磨磨蹭蹭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换衣服,打算出门觅食。
前脚打开门,不知等候了多久的警卫后脚便上前来,“林小姐,九爷请……”
请什么请?
舒凉拧了下眉,打断他:“不去。”
话音刚落。
街对面停靠着的黑色轿车,车门打开,身着军阀制服的青年迈出了长腿,长靴落地。
那人身姿颀长,身上的军阀制服笔挺,肩上金色的流苏垂落着,随着他的动作微动。
他不紧不慢地踩着地面,迈步走过来,一步步仿佛像准确踩在人的心尖上,俊美雅致的容貌引得街边行人频频侧目。
而他视而不见,眸色淡然地朝她走来,直到在她面前站定,才微微抬起眼瞳,嗓音低沉:“请你去府上吃饭,也不去?”
即便少帅本尊出现在她面前,舒凉的回答依旧毫不犹豫:“不去。”
旁边的警卫下意识抬眸朝他看去,生怕他下一秒就翻脸把这姑娘弄死。
不过他们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
霍予并未如他们所预料的那般显露怒容,相反,他仿佛耐心十足在同她商量般,道:“你不是对我府上厨子的手艺赞不绝口吗?”
他府上厨子的手艺的确很好,这不可否认。
但大魔王是有原则的,才不会轻易被一顿饭打动。
她扯了扯嘴角,不客气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九爷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嘶。
非奸即盗?
这姑娘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么对九爷说话。
警卫们对视一眼,默契地后退了一步,以免成为被祸及的池鱼。
没等霍予回答,舒凉挑了挑眉,眉梢染上淡淡的讥诮:“怎么,找到新证据需要我配合调查了?”
霍予沉默须臾。
“……没有。”
“呵。”
舒凉冷哼:“九爷可别告诉我,就是单纯想和我一起吃饭。”
霍予极慢地眨了下眼,瞳孔中映出女孩充满防备和警惕的眸光。
心脏,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微微刺了刺,痛感不甚明显,却也难以忽视。
舒凉仍在嘲讽:“我竟不知,堂堂军阀府霍少帅这么闲。”
霍予静了静,回想起昨夜司机的那句“她不信任你”,不由得抿了抿唇角,目光掠过她脖颈的伤口处。
虽然她戴上了个饰品遮挡,但若是仔细去看,还是能从轻纱下看到泛红的皮肉。
似乎……
发炎了。
“你在生气?”
“……”
见她不予回答,霍予又问:“伤口上过药了吗?”
“……”
他目光从她脖颈处缓缓移向手臂,见她不悦地拧眉瞪他,沉吟片刻,说道:“昨晚的事,是我失误,很抱歉害你受伤。”
咦。
这家伙居然认错道歉?
舒凉还以为他会说出诸如“你如果没有轻举妄动就不会受伤这不能怪我”之类的话呢。
她有些意外,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便不是几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解决的。
“……哦。”
舒凉点了下头,表示自己已经收到他的歉意了。
顿了顿,她抬眸问:“你还有别的话想说吗?没有的话就让个路吧,别挡着我出去吃饭。”
霍予没动,低眸看着她,眉眼间微蹙的弧度深了些,“你要怎样才能消气?”
消气?
他竟然以为开口道个歉,她就该消气?
舒凉撇了下嘴,似笑非笑:“我哪儿敢生九爷的气啊,您抓特务是为民除害,职责所在,我们平民百姓无条件配合是应该的,受点皮肉伤不算什么。”
配合?
霍予捕捉到一个关键的字眼。
他福至心灵,“你认为,我在利用你?”
明知故问嘛这不是?
舒凉没忍住,冷笑一声,“这可是九爷你自己说的。”
“不是这样的。”
霍予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当时近乎自爆的举动。
原本只是想看她出糗,可看到那个流氓得寸进尺,心湖便难以维持平静,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过去接了酒杯,转手泼在洪六的脸上。
区区一个地痞流氓,泼了也就泼了,即便是端了一整个帮派,霍九爷也不觉得是什么大问题。
此时此刻,他才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出手教训洪六的行为,与后来特务将她作为人质的行为,已经被她联系到了一起。
霍予鲜少有这么好的耐心,解释道:“赶走洪六的时候,除了帮你,我没有任何意图。”
潜意识里,他不希望被她误解。
他看起来倒不想说谎,事实上,他也没必要说谎。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在利用她,又怎么样?她能把他怎么样?
毕竟堂堂军阀少帅还不至于到敢做不敢认的地步。
舒凉沉默片刻。
难不成,真的只是巧合?
算了。
多想无益,舒凉也不打算纠结,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面前的人没动,沉吟片刻,朝她伸出手。
?????
伸手做什么?
见状,舒凉惊讶地抬眸瞥他一眼,对上青年淡然沉静的目光,愣了愣,道:“吃饭可以,牵手就不必了。”
说完,她便抬手轻轻推了他一下,绕过人往黑色轿车的方向走去。
霍予:“……”
旁边的一众警卫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步伐从容的背影。
……她这是,拒绝了九爷?!
-
听荷苑。
这次依然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
与上一次相比,更加丰盛,有许多是上次没见过的。
舒凉饿了一上午,闻到香味就馋虫大动,得了霍予动筷的应允后,便吃了起来。
头也不抬,进食的速度虽快,但动作却还算斯文。
霍予本不是食欲旺盛的人,见她吃得香,也不由得比平时多吃了些。
感觉到饱了之后,霍予便放下筷子,舀了碗汤慢慢喝着,看着她专注进食的模样,觉得很有意思。
看起来纤细瘦弱,食量倒不小。
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最后究竟到了哪里呢?
一碗汤喝完,桌上的战场也快结束了。
见她瞥了眼撑着汤的容器,就在自己的手边,霍予慢条斯理地放下空碗,随手拿了个干净的空碗成了碗汤递给她。
舒凉眼前一亮,站起来接过去,“谢谢九爷。”
她很快便喝完了一碗汤。
见状,霍予问:“还喝吗?”
他作势要伸手接她递过来的空碗。
舒凉打了个嗝,摇摇头,“不喝了,谢谢。”
吃饭的时候,她就时不时感觉到有异样的目光投来,舒凉扭头,视线在旁边的警卫们身上逡巡而过。
虽然他们收敛得很快,但舒凉还是从他们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不可思议的惊讶。
大概是没想到,他们眼中高高在上、杀伐果决的少帅大人,居然会屈尊降贵、亲自给一个女人盛汤吧?
舒凉心中微动,突然冒出了句:“九爷,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
好、好直接。
警卫们齐刷刷看了过来,瞳孔震颤。
不愧是九爷看上的女……
没等他们在心头悄悄感慨完,霍予别开脸,避开她探寻的目光,冷淡道:“你想多了。”
?????
不喜欢?
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可信呢?
警卫们目露疑惑。
不喜欢的话,会带她回听荷苑?
不喜欢的话,会容忍她接二连三的冒犯?
不喜欢的话,会在意她是不是误会他?
九爷从来不在意自己在他人眼中是什么样的形象,包括霍府中,那些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
之前九爷那位深受霍老太太喜欢的好赌成性的堂哥突然出事,意外身亡时,霍府上下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认为是九爷下的手。
可他没有解释过,一句也没有。
直到后来警=察=厅那边在抓捕到一个连环杀人犯的时候,无意间审问出了这件事,真相才得以水落石出。
霍府的众人都为此感到惴惴不安,生怕九爷会借机迁怒报复。
可他没有。
霍老太太为自己误会了亲孙子而感到愧疚,向他道歉,想要补偿,准备了满满一大桌宴席,请他回霍府。
可当日,九爷接到机要,便毫不犹豫地动身前往北平,只让手下带了句话去霍府,丝毫不在意霍府众人的心情,从北平回来之后更是将这件事忘得彻底。
若不是有人提醒,他甚至不知道那顿饭是霍老太太为了赔罪而准备的,只以为是一次简单的家庭聚会。
对待血脉相连的亲人尚且淡薄至此的人,为何会在意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女子是否误会?
警卫们心中犯起了嘀咕。
“哦?”舒凉挑了下眉,看着他冷淡的模样,随意道:“好吧,姑且当作是我想多了吧。”
霍予目光落在庭院中栽植的菩提树上,似乎在走神。
舒凉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幽幽叹了口气,“总之,九爷你可千万别喜欢我。”
闻言,他收回目光,眸色微顿,下意识问:“为什么?”
脱口而出这三个字后,不出意外地收到了女孩意味深长的揶揄目光。
霍予微蹙了下眉。
舒凉用筷子夹起最后一块红烧茄子放进嘴里咀嚼,咽下去后,才慢悠悠地道:“喜欢上我,你会很难过的。”
所以你可千万要守住自己的心,别喜欢我呀。
对上他怔楞的目光,舒凉勾唇笑了笑。
-
鬼使神差的,两人的对话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明明她说话时的态度就像随口的玩笑,可霍予偏偏对此耿耿于怀,想要追问一句,为什么要这么说?
当时他忘了问出口,如今想到的时候却伴随着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想要知道原因?
……
为了知道答案,当晚,霍予穿着便装来到了金色年华。
“茉莉”每晚只唱一首歌,而且登台的时间固定在九点左右,这是他早就知晓的。
因此他掐着时间,仅提前了几分钟到达。
他走进这喧嚣的欢乐场时,观众席已经坐满了人。
褪下军装,此时霍予不过穿着件款式简约的黑色衬衫,外头罩着件披风,便随意找了个空位置坐下。
刚落座,身旁便传来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听起来透着几分小心翼翼:“……九爷?”
嗯?
这嗓音陌生,霍予没从记忆中找出对应的脸,有些奇怪,侧眸看去。
这一眼,便认出来了。
……那个报社的记者,听说每晚都会来这里看她,看来还没放弃。
似乎是叫许……什么来着?
啧,算了,不重要。
霍予淡淡瞥了他一眼,没应声。
但许言生已经确定他就是少帅本人了。
昨晚的纷乱记忆犹新,见他又出现在了这里,许言生顿时不安起来,小心翼翼地问:“九爷,还有人藏在这里吗?”
没等他回答,许言生已经开始四处打量,寻找着可能的目标了。
昨晚那个特务竟然就坐在他旁边,平安到家后回想起来,他还心有余悸。
这回总不能又这么倒霉了吧?
“……”
霍予不合时宜地回忆了一下,昨晚特务挟持人质后,这个自诩是“茉莉”的爱慕者的家伙……
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