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而过,最后准确地落在了颜流玉的身上。
见小兔妖满脸恐惧的模样,舒凉笑了,“抖什么?”
她提剑缓缓走过去,似笑非笑地说:“你一而再再而三来碰瓷儿恶心人的时候,可不像是胆小的样子。”
走到她身边,舒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用剑尖抬了抬她的下巴,眯起眸子:“嘶……这张脸,瞧着可真碍眼。”
颜流玉恐惧地睁大没有焦距的眼,却无力挣扎。
……她、这个女魔头,她想做什么?!
难道要毁她容貌吗?!
舒凉若有所思地用剑刃摩挲着小兔妖的脸:“莫非你和那桃花妖一样,是修炼时瞧见风……我的容貌,所以化形的时候就照着我的模样变的?”
闻言,颜流玉快速眨了眨眼,虽然眼前一片黑暗,却下意识移开了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舒凉心下了然:“看来我猜对了。”
她唇边泛起冷意,慢条斯理地说:“既然不是你的脸,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话音刚落,舒凉五指掐诀,看似轻飘飘的一掌落在她身上,却当即将她打回了原形,如方才将她踹下断骨台时一样,没有给在场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地上虚弱的颜流玉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灰色的兔子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众人瞪大了双眼。
他们都知道颜流玉小师妹是只兔妖,但这是第一次见到她的原形……
原来是只小灰兔啊。
小灰兔瑟瑟发抖地循着气息,跑到戊灵子身后躲起来。
眼下戊灵子体内灵力耗竭,已无法再护她周全了,况且此时他正沉浸在自己的失败之中,觉察到一只灰色的兔子跑到自己的身后,心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他听见她们刚才的对话了。
不仅仅是他,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原来,小玉生得与长月七分相似,并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她在化形时有意而为之。
而且她现身的时机也很耐人寻味,毕竟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要在风长月刚刚身坠魔窟、众人寻找无果时出现……
如此说来,其出现在天剑宗的动机便十分可疑了。
戊灵子蓦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随之而来的,是五味杂陈的愧疚。
知道了又如何?想明白了又如何?
他们为了这只兔妖对风长月做的事如成舟之木……已经无法挽回了。
卫昀心中更加不是滋味,尤其当他看见不远处那静静注视着她,仿佛眼中除了她再容纳不下其他人的玄衣少年,虽然他们此刻并未站在一起,但却有无形的默契萦绕在两人之间,这种默契自动摒除了其他人,也包括了他——
他本才该是最有资格与她并肩而立的人,与她成为默契的搭档、道侣之人,本该是他。
若不是……若不是有那只兔妖……他怎么会……他们怎么会……怎么会走到这样的境地?
卫昀心头翻涌着强烈的躁意。
眼前放大的靴子让他回过神来。
卫昀抬眸,对上走到他面前的裴夙的双眼。
少年漆黑的眸仿佛洞悉了他的想法,无言望着他。
卫昀心头控制不住翻涌的妒忌,瞪着他,咬牙切齿地道:“你别得意,长月一心问道,迟早会飞升,你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
闻言,裴夙面色不变,意味不明地朝戊灵子身后那只小灰兔瞥了眼,“你是不是在想,如果那只兔妖没有出现在天剑宗,等师尊从魔窟中回来,一切都会不一样,所以这一切都是兔妖的错?”
“……”
裴夙眸中泛着冷意,“其实最大的错,是你们不够强。”
“若是你们足够强大,师尊就不会为了保护你们而跌落魔窟,兔妖就没有可趁之机,来扰乱你们的视线,若是你们的意志足够坚定,就不会轻易放弃寻找她,而将情感倾注在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替身身上。”
“说到底,你们不过是一群连人都找不到的无能懦夫罢了。”
他的话成功刺激到了卫昀心中不愿承认的痛。
卫昀当即赤红双眼,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给他教训,“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裴夙轻松抬脚按住他,眸光轻蔑,“凭我比你强。”
“你!”
两人的争执成功引来了舒凉的注意力。
她提着兔子的一对儿耳朵走了过来,目光落在裴夙踩着卫昀的胸膛的那只脚上。
卫昀心中微动,顿时收敛起面上的狰狞愤怒之色,露出委屈的表情,喊她的名字,“长月……”
兔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舒凉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只抬了抬提着兔子的手,看向裴夙:“你说……这只兔子要怎么处置比较好?”
裴夙毫不犹豫:“杀了,碾碎魂魄。”
舒凉摇头叹息,感慨道:“啧,好残暴。”
见状,少年眸中掠过一抹浅笑,顺着她的话,作出思考状,沉吟道:“那就给他们一个机会。”
舒凉来了兴趣,“哦?什么机会?”
少年面色沉静,“替她死的机会。”
啧,小徒弟真上道。
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舒凉也憋着笑,扬声问:“我数十个数,若是有人自愿为它牺牲,那我就放过它。”
颜流玉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听到裴夙说不仅要杀了她还要碾碎她的魂魄时已经绝望了,冷不防得知还有机会活命,又看见了一线生机。
它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卫昀的气息,于是满脸期待地朝卫昀所在的方向看去,露出希冀的目光。
察觉到它的视线,卫昀看过去,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般,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为你牺牲?”
见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颜流玉愣住了。
曾经他有多疼爱那个与风长月有着相似容貌的颜流玉,如今被震碎金丹、得知一切并非巧合后,就有多痛恨这只灰兔。
卫昀咬牙切齿:“居心叵测的兔妖,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再碾碎你的魂魄,让你永世不得轮回!”
啧啧啧。
十个数已经数完,在场无人站出来。
舒凉眼中的笑意不达眼底,“小兔妖,看清男人的本质了吧?”
不过是一些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玩意儿罢了。
闻言,裴夙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
舒凉看见了,抬眸看他,莫名轻笑了一声,“没骂你。”
裴夙:“……”
见颜流玉呆住了的模样,舒凉毫无同情心地说:“抱歉,虽然你很可怜,但这是你自找的。”
她问:“还有遗言吗?”
“……”
小灰兔不吱声,舒凉也没什么耐心,宣布:“好的,你没有遗言了。”
她随手将手中的兔子往地上一扔,当它想跑时,地上骤然出现一个火圈,燃烧着暗红色的火焰,将它困住。
红莲业火,烧尽世间一切罪恶。
瞥见一缕淡淡的白气从业火中冒出,裴夙面色不变,指尖微动,便捉住了那想要逃窜的一魄,碾碎了。
……
放眼望去,满目狼藉。
看着一张张神情复杂的脸,舒凉也感到了过度消耗灵力后的疲倦。
肚子抗议起来。
舒凉拍了拍手,旁若无人地对少年道:“小徒弟,为师饿了。”
卫昀:“……”
戊灵子:“……”
众人:“……”
裴夙觉得她一本正经说自己肚子饿的模样好可爱。
回过神来后,他已经握住她的手,将人往自己身前轻轻拽了拽,低眸看着她:“师尊,除了吃,你就没想起点别的事情?”
握着自己手的手掌温度灼灼。
别的事情?
舒凉眼珠子转了转,作出思考状,摇了摇头,而后微踮了踮脚,仰头在他眼角那颗小小的红痣上印下一吻。
成功见他愣神,舒凉没忍住,唇角翘起来。
舒凉若无其事道:“我肚子饿的时候就失去思考能力,想不起来了。”
众人:“……”
信你个鬼!
裴夙喉间动了动,注视着她说话时翕动的唇瓣,按捺住低头亲上去的冲动,眸光微暗,牵着她的手不自觉开始用力。
开口时,嗓音竟哑了。
“走,徒儿一定喂饱你。”
说完,裴夙不顾天剑宗众人惊诧各异的神色,牵着她便走。
-
吃饱喝足之后,舒凉伸了个懒腰。
不料本该起身去清理残局的裴夙却出现在了她身旁,轻声询问:“吃饱了吗?”
舒凉伸懒腰的动作顿了顿,偏头看他,迟疑地点了点头:“……嗯。”
他嗓音含笑,“思考能力恢复了?”
舒凉眼珠子转了转,又点头:“恢复了,所以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裴夙眸光微顿,“什么事?”
“你是不是喜欢我?”
裴夙瞳孔微震,不料她会突然这么问,有些措手不及,眨了眨眼,“……是。”
舒凉目光落在他瞬间变得通红的耳朵上。
啧,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啊?
见他强自镇定的模样,舒凉好整以暇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少年喉头滚动,眼睫颤动,声线微沉:“从见你的第一眼起。”
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世间最可爱的人。
想留在你身边,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舒凉恍然大悟:“哦,所以你答应我结契,都是在套路我。”
“……”
裴夙面色微变,抿了抿唇,低眸紧盯着她:“不要生我的气。”
“我没生气。”
舒凉抬手,指尖摩挲着少年白皙的面容,望见他眸中倒映出的自己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你怎么这么可爱?”
可爱?
他?
裴夙有些不明所以,快速地眨了眨眼,看起来十分无辜。
舒凉又“啧”了一声,“闭眼。”
少年便听话地闭上双眼了。
下一刻,温热熟悉的气息靠近。
感受到唇上柔软的触感,他身躯骤然僵住了,回过神来时,手已经先脑子一步反应过来,落在女子纤细的腰上。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天剑宗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修真界,短短几日,便有数不胜数来自各大门派的人以拜访的名义前来探查消息。
舒凉可没有心思和这些人打太极应酬,一口便将所有人回绝了。
纵然有人不死心地守在山下,但天剑宗的结界始终未开。
如今戊灵子的几位得意弟子中,卫昀和慕容奉金丹皆碎,而他本人也因战败一事而大受打击,闭门不出。
众人本以为很快便会听到舒凉宣布继任的消息,可是左等右等,始终没听见风声。
于是乔石站了出来,替众人向她询问:“风师叔,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彼时,舒凉正抱着裴夙洗后切好的瓜果吃着,不假思索地说:“下山吧。”
哦,下山啊。
乔石点了点头。
下一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震惊地睁大双眼:“……啊?下山?!”
舒凉见他反应这么大,挑眉,“你有什么意见?”
闻言,乔石连忙摆手摇头,“不不不……师侄不敢有意见,只是您……您不留下来继任掌门之位吗?”
掌门之位有什么意思?
舒凉摇了摇头。
乔石下巴险些掉地上,迟疑地问:“可是……那天剑宗怎么办?”
舒凉明白他的意思,淡淡地笑了,“天剑宗依然是天剑宗。”
若是少了那么一两个人,这整个门派便不能运转,那天剑宗被灭门也是迟早的事。
……天剑宗依然是天剑宗?
望着她意味深长的笑容,乔石隐约明白她的意思,又似乎不大明白,只是见她从容的模样,这几日受到其他人影响而感到焦虑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他思忖片刻,又问:“那您……您不想得道飞升吗?”
得道飞升?
那就更没意思了?
所谓上界,也不过是换了个生活的环境罢了。
而且还是个人人不食五谷,只知道修炼,到处都没有美食的生活环境。
舒凉仍是摇头,“不想,人间有更多的美食在等着我呢。”
听到她这番话,已经接受清冷大师姐隐藏的吃货属性的乔石完全不感到奇怪,只是脑海中冷不防冒出在断骨台那日看见的一幕,便问:“和裴夙一起吗?”
舒凉嘴角含笑,点头:“嗯,和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