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凉微睁了睁眸,当即蹙起眉,没好气地看着他:“这叫没事?”
看着她难得气鼓鼓的模样,裴夙心头微动,忍不住勾起嘴角,得来对方一记瞪眼,“你笑什么?”
裴夙慢条斯理地拉下袖子,遮住手臂上狰狞的伤口,不疾不徐地开口:“师尊。”
每回他这么叫她准没好事,不过眼下舒凉正在气头上,语气也不怎么好,“干什么?”
“你速来过目不忘,许是没忘记在幻境中做过什么事的吧?”
幻境?
话题转变的太快,舒凉没立刻反应过来,提到自己在幻境中做的事情,下意识想到的便是她杀了“沐青溪”的事情,但强烈的第六感告诉她,裴夙所指的绝对不是这件事……
对上少年深邃黝黑的瞳,舒凉眸光微移,猝不及防地瞥见了他眼角那颗小小的红痣。
“……”
顿时什么都想起来了。
察觉到她神色间陡然的转变,以及那瞬间变得僵硬的姿态,裴夙便知道她明白了,眨了眨眼,意味深长地笑看着她:“看来师尊没忘。”
他这声“师尊”喊着,让舒凉心头莫名掠过一抹心虚和罪恶感。
舒凉眸光闪烁了一下,见他开口要说话,连忙轻咳一声打断道:“咳,你的伤势很严重,需要立刻上药治疗,有什么话等处理好伤口再说吧。”
裴夙没急着追问,从顺如流:“我只接受师尊帮我上药。”
舒凉扯了扯嘴角,“……我是剑修,哪比得上药修对疗伤有经验?而且我力气大得很,万一在上药的时候弄疼你就不好了。”
“没关系,我不怕疼。”
“……”
“师尊,你不想帮我上药?”
四目相对,裴夙眸中仿佛凝聚了千言万语。
舒凉隐约有种预感,他接下来就要开始施苦肉计了。
仔细想想,裴夙平日里又是陪她训练助她突破,又是洗手作羹汤给她做好吃的甚至连清洗都不用她动手,堂堂黑龙竟然心甘情愿和她结契,而现在他受了伤,她却一再逃避着连上药都不愿意,怎么看都挺冷漠挺无情的。
裴夙若是要施苦肉计,可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裴夙无声叹了口气,嗓音中难掩失落,却说:“既然你不愿意,我便不强迫。”
“……”怎么和她预想好的不一样?
现实和幻想之间的巨大落差让舒凉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少年低低敛着眸,纤长的睫羽遮住眸中的情绪,苍白的唇微微抿着,站在风中,衣袂被吹拂飘动,背脊却挺得笔直,如迎风不倒的孤松,透着落寞和倔强。
唉,作孽啊。
舒凉无奈地摇了摇头,抓着他的手腕,拉着人便走:“走走走,别站在这吹冷风了,回去给你上药。”
裴夙任由她拉着走,默不作声,像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却趁她不注意,偏头,唇边无声勾起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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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药的过程倒是很老实,裴夙一声没吭,若不是看见他下意识微蹙的眉心,舒凉都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痛觉失灵了。
“你的伤……”舒凉思忖片刻,询问:“九婴伤的?”
裴夙承认得坦然:“嗯,我杀了它。”
九婴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她斩了它一颗头,被它逃生,它记恨在心,不知何时便会找机会复仇。
舒凉觉得奇怪:“它已被我斩落一头,正是元气大伤的时候,怎么能伤到你?”
裴夙神色间透着一抹遗憾:“我想取他的元丹,不料它宁愿自爆也不肯落入我手中,闪避不及,便受了点伤。”
“取它的元丹做什么?”
难不成这是他们龙族独特的收集癖好?
“九婴本身虽实力不济,但好歹是上古凶兽,将它的元丹戴在身上,平时有助于增进修为,在关键时刻,可替你挡一次劫难。”
合着是想把元丹取来送她?
舒凉手上动作一顿,笑了笑,“那这伤说起来,可算是为我受的了。”
裴夙听出她情绪中的微妙变化,郑重道:“是我自己想做的事,你不必感到愧疚。”
“裴夙……”
“风长月!”
舒凉只来得及叫他的名字,便被突然闯进房内的慕容奉打断了。
两人同时抬眸,看着不请自来破门而入满脸写着愤怒的慕容奉,表现得格外平静。
这不就是来兴师问罪的架势吗?
裴夙缓缓拉下衣袖,遮住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恢复了冷淡的模样,眸中仿佛凝着霜,不耐地看着他。
若是平时,瞥见他这样的眼神,慕容奉估计心头得发憷。
但眼下怒火占据了他的心头,慕容奉恨不得扑过来狠狠揍他一顿。
“裴夙,就是你,是你害得流玉危在旦夕,双目失明,我杀了你!”
说着,慕容奉手中祭出长剑,冲了过来。
下一刻,一股蛮横的力量裹挟着冰雪般的冷意,猛然将他推出了房内。
慕容奉毫无反抗之力,狼狈栽倒在地。
“擅闯我房门,还想动我的人,”舒凉面色冰冷,手中玉寒剑尖直指他的咽喉,距离不足一指,“真是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慕容奉被打懵了,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被她用剑指着命门的一天,回过神来后,看着她寒霜般的神色,心头忽然感到酸胀难忍,泪意漫上心头,瞬间红了眼眶,开口时,嗓音都带着哽咽:“师姐,你……你竟然为他……”
“怎么,这会儿又叫师姐了?”舒凉似笑非笑地打断他,歪了下头,“刚才不是叫风长月吗?”
慕容奉神色僵住,眼中打着转儿的眼泪消失了。
……师姐她,真的变了。
他神色渐渐变得冰冷,无畏地直视着她:“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没等舒凉说话,慕容奉眼中再次冒出怒火,声嘶力竭地控诉:“若不是你让裴夙将流玉扔过去,恰好撞上了九婴口中吐出的毒雾,她就不会深受重伤,师尊也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渠险峰取药了,说到底,你才是罪魁祸首!”
舒凉被他无厘头的逻辑惹笑了。
“嚷嚷什么?”舒凉挑眉,“既然渠险峰危险,不去取药不就好了?”
慕容奉怒目圆睁,“你!”
“哦,你们很在乎小兔妖,舍不得让她瞎了眼,”舒凉将他的心里话说出来,而后话锋一转,“既然你这么担心师尊,那你为何不同他一起去取药?”
“……”
舒凉笑了,“我懂了,因为渠险峰危险,你不敢去,所以只好化无能为狂怒,把怒火转移到我身上。”
慕容奉怔住了,他下意识想要反驳,可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片刻后,神色变得纠结而复杂。
舒凉收起玉寒剑,“你走吧。”
闻言,慕容奉愣住,迟疑道:“……你不杀我?”
实不相瞒,她倒是挺想动手的,毕竟这种时不时跑过来打扰你一下的行为,让人感到十分烦躁。
可惜剧情没走完,她还得再等等。
舒凉淡淡道:“杀你,脏了我的剑。”
慕容奉五味杂陈地离开了。
……
某日舒凉醒来时,突然受到一股力量的驱使,起身走出了房门,最后出现在了戊灵子常用的炼药房。
静悄悄的炼药房中弥漫着混杂的苦涩药味。
桌面上,一株较弱莹白的花被种植在巴掌大的盆栽中,看起来焉焉的。
舒凉垂在身侧的手微动,眯起眸子。
此时,021的声音出现在了脑海中:
【舒凉大人,这一定是戊灵子去渠险峰为小兔妖采来的药,把它毁了,小兔妖的眼睛就永远都好不了了!】
舒凉嘴角抽搐,“你不是反派系统,能不能不要用这么邪恶的语气说话?”
不用它说,她也猜到了。
若不是什么关键性的东西,剧本怎么会推动她走到这里,“发现”这一株珍贵的药材呢?
舒凉掌心运气,灵力在指尖流转。
身后冷不防冒出了戊灵子惊愕急促的声音:“长月,不可!”
舒凉一震,回过头,看着满脸疲惫和焦急的戊灵子。
他站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作势要过来。
舒凉眉心一蹙,冷声道:“别过来。”
闻言,戊灵子便止步不动了,“好,我不过去,长月,你不要激动。”
在风长月的记忆中,几乎没见过师尊这副慌张狼狈的模样。
舒凉扯了扯嘴角,想笑,嘴角却像是被胶水黏住了般,笑不出来。
她眨了眨眼,忽然问:“师尊,若是我和颜流玉,你只能选一个,你会选谁?”
说话时,她已抬起手,靠近那株孱弱的小花。
见状,戊灵子沉下脸:“长月,勿要再胡闹了。”
“你们在黧山镇发生的事情,我都听卫昀和慕容奉说了,”戊灵子虽在同她说话,却时刻注意着她的动作,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到她旁边那株药材上,“我知道你心中对小玉心存怨怼,恨她生得一张与你相似的面容,得到了大家的喜爱,为师理解你的心情,所以你害卫昀和小玉受伤的事情,为师既往不咎。”
“但是这株池让花是为师翻遍了整座渠险峰找到的唯一一株,你切莫再一错再错,被嫉妒蒙蔽双眼。”
……啧。
前脚说着知道理解既往不咎,后脚就让她不要“一错再错”、“被嫉妒蒙蔽双眼”,可真是好笑。
说到底,还是担心那只兔子。
虽然戊灵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舒凉已经得到答案了。
风长月心中那抹对师尊的感激温情,也在这个答案中湮灭了。
多年养育之情竟比不过一只兔子,多么讽刺。
舒凉猛然抬手,将池让花从盆栽中拔===出,碾碎成了齑粉。
风一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动作迅速,戊灵子完全没想到她会毫无征兆地毁了药材,当他想要阻止时,已经迟了。
朝她击去的术法被解除了束缚的舒凉轻松躲开。
对上戊灵子那双不敢置信的眼睛,舒凉勾起唇,无辜地眨了眨眼,“不好意思,手滑了。”
戊灵子气得话都说不顺了:“你……你怎么能……那药是为她淬炼灵髓逼出毒素而采的,只有这一株了……”
哦,那又怎么样?
舒凉唇边泛起薄凉的笑意:“我把药毁了,你便要杀了我吗?”
戊灵子面露痛色,颤抖着张口,还未来得及说话,突然面色剧变,将她撇下,消失在了原地,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断骨台的方向奔去。
舒凉无声注视着他消失的方向。
她早就发现跑去通风报信的慕容奉了,只是不在意而已。
慕容奉见唯一能治疗小兔妖的药材被毁,就马不停蹄地把这个消息说了出去。
小兔妖得知自己没了治伤的药,极有可能再也好不了了,心如死灰,来到了断骨台。
这种由自己一手造就的高潮的剧情点,不去围观一波怎么对得起她的辛勤付出呢?
……
当舒凉抵达现场时,断骨台周围已经热热闹闹地围了不少人。
而穿着单薄衣衫的小兔妖就站在断骨台的边缘,随时都能一跃而下。
凛冽的风无所顾忌地肆虐。
不少人七嘴八舌地劝她不要想不开,像是现代跳楼现场似的。
“小玉,你的伤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治疗的,我们都在想办法!”
“流玉,别冲动啊,断骨台可不好玩儿,你现在看不见,很危险的,千万别乱动!”
“小玉,你别听你师兄瞎说,池让花还会再有的,为师一定会治好你的!”
小兔妖眼睛上蒙着几圈白纱布,面上没有一丝血色,身躯孱弱,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
她嘴唇颤抖着开口,本想说话,咳嗽却率先溢了出来,“咳咳咳。”
鲜血将毫无血色的唇染红。
众人面露怜惜痛色。
颜流玉的嗓音沙哑而虚浮,含着哭腔:“师尊、卫昀哥哥、阿奉,大家……你们都很好,可是我实在是太难受了,小玉熬不下去了,我……”
舒凉眉心一皱,露出无语的表情。
到底跳不跳啊?磨磨唧唧的。
颜流玉迟迟不跳,就是在拉锯着众人的心理防线。
舒凉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从人群后猛然闪身,出现在了颜流玉的身后。
“既然你不敢跳,我好人做到底,帮你一把。”
说完,她已经一脚把小兔妖踹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