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明想了想；
“你是说，相邻宇宙？”
女教宗点了点头：
“相邻宇宙。”
她忽然不说话了。
陆明等了几秒。
他看着前方设备中的那张大床，有些烦躁。
他已经看到了整个危机的轮廓，也隐隐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
但他能从clef和女教宗的态度中感受到隐约的……愧疚。它隐藏在他们的话语后，隐藏在clef近乎刻意的嬉皮笑脸中，隐藏在女教宗黑袍下不断绞紧的双手中。
他叹了口气：
“咱就别墨迹了。
“你……”
话音未落，女教宗忽然转到陆明的正面。
她单膝跪地，抬头看着这个自幼便久闻其名的男人，郑重地说道：
“陆，您是我教的神选。
“更是一位优秀的战士。
“世人总以为，资源决定一切。
“殊不知在真正拥有资源的力量，比如狱卒，比如我们的眼里，人的作用，远比世人想象的更重要。
“父亲曾对我说过，您有坚韧的原则，稳定的人格，不屈的意志。
“您这样的人，在任何时代，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可惜，狱卒们比我们更早找到了您，而您已经为他们的理念，也为人类付出了太多。
“但这一次，我依旧要向神选做出请求——
“我们需要您的帮助，去为我们的神明征战。
“为秩序与正义，逻辑与理性而战。”
陆明偏着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女人，忽然笑了。
这个姑娘，还是不如她的父亲。
她根本不明白，何谓基金会。
女人沉默了几秒，声音颤抖地问道：
“那您的回答是？”
陆明有些无奈，他刚要开口，却被一旁的clef打断。
戴着牛仔帽的男人烦躁地摘掉帽子：
“我来说吧，陆，
“我来说。”
陆明转头，撞上了clef的眼睛——被世人称为谎言之父的男人，眼睛有些发红。
陆明抬手用力一拍对方的肩膀：
“放。”
“起初，我们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clef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正上方：
“有一天，上边的那位‘太阳妹’，忽然开始手舞足蹈，发来信息。
“她说，‘这一次，你们必须主动出击，否则不久后，她的了望将无意义。’”
陆明立即明白他所说的“太阳妹”是谁。
179，代号星海了望。
她是一个由炼金术制造的外太空实体，有明显女性特征，极其巨大，悬挂在距太阳光圈南极约公里的位置。
没人知道她是何时被创造的，她永远位于太阳旁，用手指出宇宙中有可能出现的威胁，守护太阳系本土不受太空灾害。
她拥有与基金会卫星进行交流的能力，基金会在拥有地外望远镜后发现了她，并根据她的指引提前应对了多次危机。
clef继续说道：
“太阳妹说，亚大伯斯的一支兽群，即将跳进我们的宇宙——
“不只是血肉房屋，否决人类，吸血鬼工厂那样的小打小闹。
“而是在现实、模因两个层面都足以掀起灾难性影响的怪物集群。
“如果我们无动于衷，它们将携带着比银河系还要致密的质量降临，抹去无数文明。
“而地球只是其中之一。
“如果不加干涉，那些来自另一个宇宙的怪物，将迅速引发Amida级灾难情形，并最终导致世界末日。
“基金会评估后确认，该事件与破碎之神教会当下的内战有关，他们正在试图通过仪式性的战斗，选择出某种重要人物。
“为此，我们介入其中，模仿你的处事方式，试图获知更多的信息和本次危机的应对方法，但并不奏效，”
clef叹息道：
“他们说，神已有选。”
依旧半跪着的女祭司开口：
“狱卒们从了望者处得到的信息，我主早已告知我们。
“那时，我们想要挑选出能够解决危机的人，但最终，我们发现那没有必要。
“因为主的视线与智慧不受时间线的束缚，很久以前，祂就选择了您，将祂的利刃交到您的手中。
“那个世界原本受主庇护，其中的生灵本应顺着时间的推移追求真理、科学与理性，纵使生物性的罪孽与私利加身，但总会奋起向上，追逐光明，让文明遍布星海。
“但亚大伯斯的一粒灰尘落入了那个宇宙，引发巨大的灾祸。
“放任情况继续发展，污染很快就会蔓延过来。”
陆明直接伸手，将女教宗从地上拽了起来：
“所以，需要我过去。”
clef点了点头：
“该维度本是破碎之神的囊中之物，那秩序之神因此暴怒。
“我们需要你前往那个宇宙，发挥你的专长——找到破碎之神的力量。
“但这次，不是收容对方。
“而是让他们得胜，让钢铁与齿轮得胜。
“由此，我们的世界，便能得救。”
陆明没有任何犹豫，点了点头：
“好。”
他抬起手，指了指那个完成调试的设备：
“我要怎么做，躺上去？”
他看了看那些已经结束工作，用各种眼神向这边看来的技术人员和“石匠”，就要上前。
clef一把拽住了他：
“你听我说。
“没这么简单。”
男人深呼吸一下，说道：
“我们已经完成了定位，那是一个纬度边界比这里坚固得多的世界，
“过去，基金会对世界外地点类项目进行的探索，都有相同的结论——那些看似可以轻易抵达的异界，要么类似于口袋空间，要么是早已挂在已知维度的边界，被异常侵袭，边境脆弱。
“但这个目标世界的异常极少，不像我们这个千疮百孔，对那边投送力量，格外困难。
“否则，我们可以直接投送“轮回”小队，或其他更有针对性的东西。
“而且，还有另一个问题——研究发现，我们两个世界之间的时间流并不同步，相互独立。
“也就是说，对我们的宇宙而言，敌人的攻击处于薛定谔状态。
“即使把你送过去，我们无法确知，你过去的瞬间，那些名为‘兽群’的东西是已经吞噬了一整个宇宙，即将打过来，还是刚刚掉进去。”
陆明眯起眼睛，原地踱了几步：
“所以对我们来说，这是叠加态……”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那怎么办？”
陆明这一生，很少问出“怎么办”三个字。
他更喜欢思考和解决问题，而不是开口索要方法。
但现在的问题清晰而棘手：
既然clef把他唤醒，那么即使困难，也一定能送他过去。
然而，时间流的独立，意味着无法布置针对性战术——敌人是婴儿，便用双手，敌人是成年人，便用刀枪。
但你连敌人是一个婴儿还是一个成年人都不知道，如何在资源传送困难的情况下安排战术？
“所以，我们只能换个办法，甚至换一个看待这次危机的角度。
“形而上学部提出了一个方案——既然敌人有着基于独立时间线的信息优势，那么我们就可以跳出劣势思维，不再把这次危机的对象看作某个敌人，
“而是看作一次事件。”
事件……
陆明恍然大悟：
“你是说……绕过技术盲区，从神秘侧得到信息——比如知识之蛇？
“那条奇术之神拥有所有先验的知识，知晓一切已发生和未发生的故事，祂的图书馆里存储着这次‘事件’的记录！”
clef点了点头：
“正确。
“战术神学部启用了两名潜伏在‘被放逐者图书馆’的特工，他们发送回了一篇关键的短文。”
clef伸手从皱巴巴的风衣里拿出了一张打印纸：
“这篇名为《林中游猎》的故事，可以为你在那边的战斗提供重要参考。”
陆明盯着那张纸，沉默了一下：
“他们……”
知识之蛇和祂的信徒最厌恶两个存在：焚书人与狱卒。
前者是对异常格杀勿论的全球超自然联盟，后者便是基金会。
clef摇了摇头：
“蛇的守卫吞噬了他们。
“但他们在临死前传回了信息。”
陆明深呼吸一下，接过了这张纸。
映入眼帘的并非基金会风格的档案。
而是一个故事。
他暗暗点头。
故事，是一线特工在涉及奇术侧事件中，最常用的信息传递方法。
故事的内容可以充满了象征，隐喻，通过这种方式蒙蔽叙事层上的实体，绕过直接陈述可能导致的模因危害，从而传递关键信息。
他拿起纸张，认真读下去：
“《林中游猎》。
“虫群组成的巨神，在荒谬之原上徘徊。
“祂与破碎的巨像作战，巨像与红色作战，红色与自缢的尸神作战，尸神与尖啸的婴儿作战，婴儿与蛇作战，蛇与又与红色作战，红色与5和7作战……
“无休止的战争让荒谬之原颤抖，原野上的一处处绿洲，一座座森林在它们的战斗中生长又消失，毁灭或幸存。
“一日，虫群之神的身体上落下了几只虫子——那是一个小小的蚁群。
“脱离了虫神的蚁群若有所觉，它们不愿再像皮屑一样，死于虫神随意的攻击，
“于是，它们逃出了战场，因太过渺小，无人在意。
“那之后，蚁群涉过溪流与泥潭，死伤无数，最终，仅有的一点足够幸运的蚂蚁，闯入一片新生的森林。
“新林繁茂，万物生息，蚁群欣喜地吞噬一只又一只虫子，筑巢繁衍，生生不息。
“有一天，蚁群中最大的一支，发现了一颗参天大树，富饶的养分让它们震惊——虫群躁动了，它们欣喜地爬上树干，啃食其他昆虫，壮大自身。
“然后，啄木鸟们返回了它的家。
“那天，这支蚁群几乎覆灭，但幸运的是，一只钢铁巨鹰忽然到来，与啄木鸟们撕咬起来。
“蚁群趁乱逃亡。
“蚁王与蚁后们明白，不能再这样下去——它们需要力量，需要跃升到更高的层次，至少，要变成啄木鸟才行。
“于是，它们锁定了林中的一只钢铁幼鹰，只要吞噬它，成为它，便大功告成。
“但它们低估了幼鹰的力量，幼鹰死去，也带走了蚁群的王，它们白忙一场。
“但蚁后们从鹰的轮廓中看穿了它的秘密，找到了线索——
“钢铁巨鹰，幼鹰，本为同一。
“而它们都源于弱小的形态——一枚蛋。
“于是，蚁群退而求其次，锲而不舍，寻找鹰的巢穴。
“最终，它们成功找到了藏匿与森林边界的小小鹰巢，吞噬了那枚关键的蛋，化为了更高阶层的生物。
“然后，它们开始了自己的征服。
“一只又一只走兽，一只又一只飞鸟，尽遭吞噬。
“最终，它们吞噬了这片森林的所有东西。
“前往了下一座森林。
“一座更加混乱，草木倾塌的森林。
“我们的森林。”
随着陆明的阅读，clef的声音也同时响起，宛如魔咒：
“对至高神性们而言，诸界没有时空之别。
“在凡人眼中，时间的本质，在微观尺度是熵增的显现，是万物衰朽的度量衡；在宏观层面，则是宇宙扩张的速度。
“但在至高神性们的眼中，时间只是另一种空间，是一条凝固的河流，祂们可以任何啜饮其中的任何部分。
“因此，故事中，蚁群的成长，看似荒诞，实则必然——于神眼中，时间并不存在，一只弱小的蚂蚁，在确认其潜能的那一刻，便与无尽岁月后的庞然大物合而为一。
“于是抖落的皮屑瞬间化为战士，化为足以独立参战的从神，为亚大伯斯所用。”
当clef的讲述结束，陆明也已经读完了最后一个字。
他抬起头，目光中是坦然与决然：
“只把那个与我们的时间线错位的宇宙，想象成这个故事的一部分就好。”
想改变一个绝望的故事，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投放一个‘主角’。”
clef用力拍手：
“是的！我们要以这个新角色为支点，重写整个叙事！
“我们不是黑荆棘女士和宇宙海星，我们的叙事兵器‘锥形长矛’也不是画笔。
“但只要找到一个能够像蚁群一样不断成长的主角，把他投入时间流，在这个故事的关键节点，就能逆转那个世界人类的命运——以及整个宇宙的！”
“那个人就是您，”
女教宗轻声补充道：
“我主破碎之神，早已洞悉亚大伯斯的阴谋。
“他未雨绸缪——早在四十年前便已落子。
“借我父之手，将祂的一块身躯交给了您……”
陆明若有所思地抬起手——随着他的心意，金色的齿轮再次显现。
“……这枚齿轮的本质，是我主的无数碎片之一，是祂在多元宇宙中留下的躯壳，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它并不只是存在于您的手中，而是同时存在于多个宇宙——可以说，它已先于您抵达了那边。
“在那边，我主被称为‘白银模块’，祂的碎片则被称为索迪亚克。
“它将成为您的路标，让您传送过去的位置不会离它太远。
“我主象征逻辑、理性与秩序，因此，索迪亚克能随着‘故事’的进程，不断为您灌注力量和提供助力，让‘主角’一步步获得叙事的主动权。”
clef更是激动起来：
“而且，在索迪亚克的帮助下，我们投放过去的‘主角’可以成长得更快，将蚁群的成长拦腰斩断，甚至，扼杀于萌芽中！
“所以，我精心命名了这次作战——
“行动代号：守蛋人！”
陆明闻言，提起沙包大的拳头，在clef的眼前晃了晃，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挤出四个字：
“你再想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