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悬赤日,碧空游浮云,金柱玉殿煌煌巍峨如天宫屹立。
皂袍白发作道人打扮的老者立在殿前翻腾的云海里,挽成的道髻随意插着根青玉剔透的长簪,目光深邃而宁静。
“周故。”
老人轻轻唤了一声,身侧长相方正忠厚的中年男人便贴上前来,恭敬地递上一方鱼食盒,
檀木涂红漆制造的外观很是精巧。
李承乾轻轻抓了一把鱼饵料,随意抛进面前翻腾的洁白云海里,平静等待片刻后,那云雾便剧烈变化起来。
鲜艳的红影开始密集,白、黄、橙、金、黑和蓝逐渐纠缠在一起,霎时间景象绚烂多姿。
谁能想到,这天宫殿前的云海下,
竟藏着一泓清冽深潭,
里面养着上等的锦鲤。
如今饵料一抛,锦鲤纷纷涌出水面吞吐抢食,使得上方云雾稀薄,粗略看去,数目至少不下千只。
“古人常言,饲万鲤而终成龙。周故,你说我能养出龙来嘛?”
老者对着云池再度抛出一把饵料,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依属下看,家主已经养出条幼龙来了。真君殿下并非池中之物。”
周故一身黑西服,打着条酒红色领带,称得身躯健壮魁梧,在旁低声回应。
“你啊你……”
听见这个答案的李承乾不由伸出一指指着他,笑骂一声。“别人常言你是大忠大义之辈,长得也老实宽厚,怎么说起话来倒像个佞臣。”
“肺腑之言。”
男人挺了挺腰杆,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再作解释。
“听说龙渊最近受伤了。”
老人负手观望着云池下千鲤夺食的瑰丽场面,
看不出情绪地问。
尽管孙子远在大洋彼岸,可这并不代表他就对李龙渊近期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无动于衷。
“嗯,renovamen组织的赤王,七年前我在古埃及的法老陵墓执行任务时见过他一次。那双血眸就如同黑夜里的疝气灯,和他对视一眼,就仿佛沉浮在滔天的尸山血海里。”
哪怕拥有言灵·共工,能与长江底的龙侍参孙过招的周故也不得不承认,那个怪物恐怖得令人心悸。
“这里面的水倒是越来越深了。”
跃出水面抢食的锦鲤们无意间汇成庞大漩涡,无数鱼尾扭摆间啪嗒溅荡起晶莹的水珠,复又落下,生趣盎然。
“嗷~”
古老又沉闷的低吼声自水底震荡传出,就连手捧鱼盒的周故都不由脚下一个趔趄,威严崇峻的气息让四处游动吞饵的锦鲤们眼里散失灵性,纷纷呆滞在原地。
幽深水面突兀炸起巨大涟漪,方正云池的中心漩涡处,如山岳般的水怪浮现,阳光映照留下的黑影轻松遮挡住李承乾两人身形。
那怪物头颅形似鳄龟,却额角峥嵘,
脖颈孔武粗壮,
背负龟甲上刻满复杂细密的纹路,隐有几缕碧绿水草缠绕在前肢脚掌与背甲的交界处。
“吧唧!吧唧!吧唧!”
水怪扬起狰狞头颅,大声咀嚼着口腹中数十尾锦鲤,恐怖猩红的血水自排列如刀枪般锋利的齿隙间渗出,墨绿色眼睑向上翻起,露出一对晶黄硕大的眸子来,显然骇人异常。
“霸下。”
周故与巨大水怪对视着,忍不住轻叹一声。他当然清楚,正统里豢养着这样一头龙种。
霸下,传说中龙生九子之一,又名赑屃、鳌、龟趺(fu)、填下、龙龟,善驮负重物。
“好久不见。”
就是这样一头仅仅浮在水面上,就让人觉得凶威毕露的庞然大物,李承乾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朝身前如山岳般的霸下招呼。
“吼呜~~~”
似听到老者低语,一口吞掉数十尾锦鲤的霸下伏低头颅,重新将身子沉入水中与老人平齐,只露出晶黄硕大的眼瞳和背甲上凸起如石林般的棱刺抵在水面外,发出一声温和悠扬的闷吼。
正统养了这头赑屃千余载,其本身亦灵性非常,虽然口不能言,可智慧已经不亚于通达世故的耄耋老者。
周故同样陪在旁边,憨厚质朴的脸上咧出笑容。他三岁时随当年的周家家主来此观礼,不小心落入云池中,因此与这霸下有了番因缘际会。
他也清楚,这方云池里养着的上等锦鲤,都是霸下的口粮。
说是万鲤孕龙,倒不如说是万鲤喂龙。
“请问,你看见我哥哥了么?”
就在周故静静陪在一边,看着李承乾和霸下互动的时候,突兀出现的,淡漠的男孩声音令他悚然而惊,机械化地木然扭过头去。
他看见的是一张清秀少年的脸,眉毛很淡,大约十六七岁,黑的匀净眼睛里没有多余的情感,只穿着白色里衣,身材很是瘦削,露出嶙峋精致的锁骨。
霸下在发出一声低吼愣在原地,它没有感应到男孩的靠近,此刻却感受到崇高威严。
时隔千年,古老的王走下王座,离开历史尘封的青铜殿,重新迈向人间。
可他依旧是王。
能直面次代种,按照卡塞尔学院血统等级划分也属于无限接近s级的a级混血种周故如今就站在原地,像为始皇帝殉葬而建造的兵马俑般冷硬,动也不能动弹。
其甚至没有与男孩对话的资格!
原本背对男孩,手里还抓着把鱼食的李承乾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没有惊讶,反倒问了一个周故想问却问不出来的话题,笑容和煦。
“你是谁?”
听见询问,男孩浅淡的眉头微微一皱,似乎因为自己的问题没有得到重视而恼怒,又像在细细思索。
“我的名为康斯坦丁,曾至火焰的山巅,于彼处熔化青铜的海洋,铸造神的名。”
他机械地张开嘴,却仿佛是在神明的附身下吐出至高至德至圣的言语。
这根本不该是人类少年的声音,更像是神明的呓语,潜藏在男孩奔腾不息的尊贵血脉内,君王的威严。
周故现在的状态很差,听见这番话,就连面色变化的表情也做不出来。
就像灵魂被短暂抽离出躯壳,任凭自己怎么使劲,却连控制一根手指活动都异常艰难。
他终于清晰地认知到,面对这样的生物,会面临怎样极端的恐怖。
“我没有见到你哥哥。”
展露过言灵·天演的李承乾却好似没有感受到血统界限的天生压制,他只是笑着对懵懂的男孩道。
“但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你应该也能感应到,他就离你不远。”
李承乾平静地递出一只枯瘦的手,就那么盯着男孩。
沉默半晌后,男孩伸出白皙又瘦弱的手去,任由老人牵着离开。
“呼……”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周故才仿佛灵魂归壳般吐出口气,血液重新奔流,洗刷四肢僵硬的酸麻感。
“这就是当初家主自长江水底带出来的骨殖瓶么?”
他半佝偻着身子大口喘气,眼神饱含探索和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