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敬进入太华州后已是冬末,天空零零散散飘着雪花,寒意侵入州境每个角落,令无数人瑟瑟发抖。
罗敬身穿一袭长衫,走入了一座藩王城池之中,永安城。
城中主街道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殆尽,只有旁边的小巷还残留着一些落雪。
城中的孩子成群结队走入巷子,拢起雪球,打起雪仗,欢笑声传出小巷,引来许多大人含笑围观。
一颗雪球来势迅猛飞出小巷,最终落在了罗敬的身前,掉在地面,破碎成无数小雪球。
围观的大人们纷纷侧目,收起笑容,眼神古怪的看向这名青年。
如此隆冬季节,他竟然只是穿了一件单薄衣衫。
罗敬抬起手臂,将头上的斗笠向上抬了抬。
他先是看了一眼那些在巷子中奔跑打闹的孩子,然后又看向那些站在街道旁边的大人,笑着挥了挥手。
其中一位双手拢袖的中年男子好心提醒道:“孩子,回家多穿几件衣服吧,这么冷的天,可千万别受了风寒。”
罗敬微笑道:“我没有家。”
中年男子顿时哑口无言,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站在他身旁的其他人窃窃私语,小声谈论着眼前缓步行走的少年。
“喂,年轻人,你从哪里来的?”
一名男子开口问道。
罗敬回过头,“赵家村。”
这名男子继续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罗敬摇摇头,“走到哪里,就到哪里。”
男子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去我家吧,这天寒地冻的,总不能睡在大街上吧。”
罗敬笑道:“好。”
冬季的白昼总是离开的特别快,似乎就连她也忍受不了刺骨的寒意。
男子家里只有两间简单木屋,其中一间屋子是他和媳妇睡觉的地方,他没有孩子,因此另外一间木屋堆满了杂物。
罗敬居住的便是这间堆满杂物的屋子。
夜深人静,罗敬坐在屋内男子为他准备的床铺上,眼前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罗敬就这么静静坐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坐了很久很久。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该留在何处,他没有家。
以前的搬山宗算是他一个家,可是他却杀了两名宗门弟子,所以他无法再待在搬山宗。
离开搬山宗后,他漫无目的的走出了灵稀州,来到了苍龙州,道听途说中得知,昔日的苍龙州已经不复存在,如今这个州境,更名为太华州。
罗敬不知道这个州发生了什么变故,不过他对此也并不关心。
崔盛他们至今没有任何下落,极有可能已经葬身在了秘境之中,不过也有可能侥幸走出了秘境,死在他乡。
大师兄雷千跃会在哪里?罗敬不知道,不过他心中猜想,雷千跃之所以没有回到宗门,若没有发生意外死在他乡,很有可能是回家了。
毕竟在巫山洞府中,罗敬看到雷千跃的祖父刻在石床上的字迹,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除了那八个字之外,其他文字都被他用剑毁去。
世间月色,家乡最好。
或许雷千跃的确是个心中狭隘之人,有仇必报,不过他同样也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有恩必报。
所以当罗敬在秘境救了他一命后,雷千跃多次以身犯险,挡在罗敬的身前。
罗敬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天大地大,竟是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罗敬的目光在黑夜中变得深邃而坚定。
乾坤袋中的木棺连同尸体不知所踪,那些散乱模糊的记忆画面又是否真的是他的记忆。
根据李首歌所言,摧毁搬山宗的极有可能是血宗之人,而那人的去往搬山宗,所寻找的是他和雷千跃,如此说来,那人定然是对秘境之事有所了解,才会做出此番举动。
青锋山脉在上三州,以自身目前六重山的境界修为,就算在下三州都要小心翼翼,需要混入凡城之中,更不用说老怪众多的上三州了。
而想要解开这些答案,完成宗主托付之事,必须要拥有足够的实力,拥有足够的境界,足以傲视群雄的修为。
困意无声袭来,罗敬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一大早,男子便早早起床,煮了一些稀粥暖身。
罗敬听到动静后,走出房间,看到妇人正在清扫院中积雪。
妇人扭头笑问道:“起来啦,昨晚睡得咋样?”
罗敬也露出笑容,“睡得很好,很暖和。”
妇人说道:“那就好,二牛正在煮粥,稍等一会儿就做好了。”
罗敬点了点头,走上前说道:“我来扫吧。”
妇人将手中扫帚向一旁挪动,“别,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
罗敬笑道:“牛大哥不拿我当外人,我也不拿自己当外人。”
罗敬一边说,一边走向院子角落,在那里还搁放着一个扫帚。
罗敬拿起扫帚,转头对妇人说道:“大嫂,我去清理街道。”
妇人自知无法劝阻这名年轻人,便说了一个“好”字。
罗敬拿起扫帚来到院外,开始清扫街道上覆盖的冰雪。
此时的街道较为冷清,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双手拢袖,弓着身子,从罗敬的视线中走过。
罗敬轻轻挥动着手中扫帚,很快就清理完了门前积雪。
名为二牛的男子快步走出院子,手中捧着一个用木头制成的木碗,碗内热气腾腾。
“赵兄弟,快喝碗粥暖暖身子。”
罗敬从二牛手中接过木碗,“多谢牛大哥。”
二牛嘿嘿笑着,“谢什么,虽然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但相逢即是有缘,所以啊,不要客气。”
罗敬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打断。
“哥哥,你穿这么少,不冷么?”
罗敬和二牛同时看去,一名小脸通红的孩童仰头问道。
孩童穿着厚厚的棉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圆球。
罗敬蹲下身子,“哥哥习惯了,不觉得冷。”
一旁的二牛突然双手一拍,“哎呀,你看我这脑子,赵兄弟,你稍等一下,我去拿件棉衣给你穿上。”
二牛说完就转身向着家中走去。
罗敬急忙开口说道:“牛哥,不用拿了,我真的不冷。”
二牛回头说道:“怎么可能不冷,我穿这么厚都不觉得暖和。”
二牛头也不回的走入家中。
在罗敬身旁的孩童忍不住伸出手,两只小手抓着罗敬的手臂,触手冰凉。
孩童又顺势握住了罗敬的一只手,满脸惊奇。
孩童回头大喊道:“爹爹,他不冷。”
距离罗敬不远处,有一名男子正在清扫门前积雪,听到自己孩子的声音后,视线投了过来。
他知道罗敬,昨日二牛提出让他去自己家时,他也在巷口,看着巷子的孩子。
可罗敬终究是一名陌生人。
男子先是对罗敬笑了笑,然后看向孩童,“敬书,赶紧回来。”
罗敬笑声问道:“你叫敬书对不对?”
孩童“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罗敬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冷吗?”
孩童摇了摇头。
罗敬抖了抖长衫的袖子,“因为我这件长衫啊,是用火烧成的,所以穿在身上不觉得冷。”
孩童睁大眼睛,抓着罗敬的袖子看来看去。
“敬书,还不回来!”
不远处又传来男子的声音。
孩童依依不舍的松开双手,转身向着父亲走去。
罗敬在身后轻声说道:“敬书,这是我们的秘密,可千万不要告诉你爹爹哦。”
孩童没有回头,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二牛拿着一件棉衣走了出来,双手撑开,“赵兄弟,快……快穿上。”
罗敬没有拒绝,任由二牛为他穿上了棉衣。
二牛突然问道:“赵兄弟,你这粥怎么还没喝?”
罗敬笑道:“现在就喝。”
罗敬将碗中热粥一饮而尽。
二牛说道:“我再给你成一碗,锅中还有很多。”
二牛伸出手,就要从罗敬手中接过木碗。
罗敬将手中木碗交给二牛,同时说道:“牛哥,我要走了。”
二牛脱口而出道:“去哪?”
罗敬说道:“我要找一个人,所以要走了。”
罗敬弯腰捡起地上的扫帚,交到二牛的手中。
罗敬还想脱掉身上的棉衣,但是被二牛拦下。
“既然你决定要走,我也不多留了,这件棉衣就送给你了,多一件衣服,多一丝暖意。”
罗敬道谢之后,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两枚丹药。
“牛哥,这两枚丹药是我从一位老神仙那里求来的,听说能包治百病,你留着吧。”
二牛连连推辞,“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收,赵兄弟,快收起来。”
罗敬笑道:“牛哥,这种丹药我有很多,所以你还是收下吧。”
二牛疑问道:“真的?”
罗敬点头道:“真的。”
二牛这才收下了两枚丹药。
两人做了道别,二牛目送罗敬远去,直至消失在街角。
两年之后,二牛家中增添了一位成员,是一个男孩。
只是不幸的是,这个孩子在尚未满一岁之时生了一场怪病。
二牛找遍了城中所有的郎中,但最终都对这个病症无可奈何。
感到绝望的二牛想起了二年前的那名青年,一咬牙,从尘封的木盒中拿出了一枚丹药。
他将丹药捣碎成粉,用水搅拌均匀,让孩子服下。
仅仅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孩子的哭声便戛然而止。
二牛这才后知后觉,立刻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原来这个世上,真的存在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