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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神祭结束后,窦涟命人将一座泥塑的潮神像捆在钱塘江畔的大石上。那大石正是潮水侵犯村庄的最后一道防线,神像又是泥塑的,若是大潮真的吞没了村庄,这潮神像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吴诗雅眼睛闪着光芒,激动得无以复加,对杨菀之道:“窦大人太厉害了!这射潮的场面实在壮观,此生难见第二回了。”

“还是别有第二回了吧。”杨菀之苦笑,“这第一回已经折腾下去我半条命了。”

她已过而立之年,不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挑灯夜战之后依旧精神饱满。眼下的淤青和她略有乌紫的唇色都向吴诗雅印证着她的这句话。吴诗雅带着几分安慰拍了拍杨菀之的肩膀:“那当然,今后我们的营造一定顺风顺水。”

或许是射潮一事真的震慑到了百姓,祭祀之后官署又散了些糕饼果子,百姓们都自行散去了。只留下夏官和冬官们在江边,查看堤坝损毁的缘由。

查看之下,杨菀之倒是松了一口气。海塘溃决的地方并没有民间传言得那么严重,是正在营造还未修葺的地段,也是因此才会连带着前段的海塘也跟着倒塌了一部分。虽说工程紧迫,冬官署调集了十万工役前来修筑,可营造是急不得的,也是无奈之事。

杭州府之前并非没有海塘,只是从前的海塘都是泥土夯筑,长期受海潮冲刷、浸泡,维护的成本又巨大,久而久之自然是无法承受大潮冲击。经过长时间的深思熟虑和不断探索,杨菀之与吴诗雅终于寻找到了一种全新的方案来构建堤坝。这个方案完全摒弃了传统的夯土技术,转而采用木石相结合的独特方式。

首先,采料官精心挑选质地坚韧的竹子,交给应征的工役,她们用巧手将其巧妙地编织成一个个坚固的笼子。接着,把大量形状规整的块石填入这些竹笼之中。然后,一层又一层地堆叠放置这些装满石块的竹笼,逐渐形成高耸而稳固的堤岸。

为了进一步增强堤岸的稳定性,她们还在堤岸前方打入一根根粗壮结实的木桩,并且使用横向的木条将这些木桩紧密地连接起来。这样一来,即使面对汹涌澎湃的海浪冲击,堤岸也能够坚如磐石、屹立不倒。

不仅如此,在完成堤岸主体结构之后,工役们在海塘上打下数十万根密密麻麻的木桩,仿佛给这片海域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般的防线。最后,在这道防线的内侧填上厚厚的泥土,使得整个防护体系更加牢固可靠。

“潮水能击垮坚实的夯土堤坝,并不仅仅是依赖它摧枯拉朽的能量,还有日复一日的冲刷浸润。但我们的海塘,以柔克刚,用空心的竹石堤坝分散水势,同时可以保护堤坝自身不会轻易被潮水冲倒。”吴诗雅手中挟着一卷图纸,望着眼前广阔的钱塘江。她看见江的对岸,也有无数的工役在劳作。这扞海塘不仅仅是杭州府一州的营造,江对岸的越州,也在用她们的图纸营造同样的海塘。人类渺小的身影成为这天地间跃动的墨点,江海浩瀚,她们是一滴穿石水,也是一粒聚塔沙。

杨菀之则踩着匆匆的步伐走到堤坝前,此时的缓潮带还透着水,脚上的马靴不可避免地湿了。袜子贴在脚上,很是难受。她忍着脚上湿湿黏黏的感觉沿着江岸了很远,用手中的竹笔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

她们除了摒弃传统的版筑海塘,采用石筑之外,还在海塘之外涂抹了一种特殊的灰浆,这种灰浆里掺杂了铁和碳灰,遇见海水时会在海水中固化板结,用以增强海塘的耐久度。传统的版筑海塘会被海水一点点侵蚀,而这种灰浆却会在水中一步步固化,变得越来越坚硬。只是灰浆的固化需要一定周期,杨菀之就是在检查这些海塘的固化程度。

其实检测的方法很简单,用一根铁棍在固化的表面进行划痕检测,若是有划痕、落砂,就说明这一段的灰浆固化不好,需要重点检测,以防止后续再次出现溃堤的情况。盐官这边营造司的司簿跟在杨菀之身后,拿着朱笔一处一处圈起需要重点处理的地方。这一走就走到了日暮,长长的江岸上,留下两串泥脚印。

海塘溃堤之事,被窦涟以射潮之举四两拨千斤地读过了。只是地官官署内,柳梓唐望着司簿递来的账本,又一次头疼起来。

“……又没钱了吗……”他有些崩溃地抓了抓头发,坐在公案前长长叹气。

“大人,这扞海塘实在是花钱如流水,如今百姓都在传,说这钱塘一日一斗银。”底下的出纳吏也跟着发愁。

“何止是一斗银!”另一个小吏哀叹一声,“只怕是这海塘修完,杭州府也穷完了。况且这海塘日后还需维护,又是一大笔银子。今年的税收确实是涨了些,可同这海塘的开支相比,可谓杯水车薪也!”

柳梓唐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道:“在这里平白忧心没有意义,海塘必须要修,此时若是因为地官署没有足够的资金导致营造半途而废,才是最大的亏损。维护海塘总比年年因着大潮折损百姓性命要好,不是吗?”

底下的小官吏们纷纷点头:“柳大人说得是。只是我们想不出什么办法……咱们若是有这个本事,那不早就辞了这差事去经商了!”

杭州府一带因为田少,更多的人还在从事手工业生产,自产自销。这些人虽然算不上辛周律定义的商人,但小买卖毕竟也是买卖。很多本地的小官吏,家中都是做这些的,卖些糕饼果子、自家做的杨梅制品种种,耳濡目染,总归对经商没有那么大的排斥。

加上当今圣人也算是半个商人,自她登基以来,辛周商人的地位一再提升,如今倒是有不少人更加推崇经商呢!毕竟辛周如今百姓能接触到的这些地方官,大部分都是寒门出身,京中的好位置还是九姓之人所占更多,寒门官员即便通过了科举,一个月依然就那么三五两的俸禄。听起来比起田间刨食的小农多了不少,可十年寒窗又有几个人能挤上去?倒是那些商人,日进斗金,是大家都能瞧见的。

发财的梦谁不爱做?比起百姓,这些地官署的小官吏日日对着那些商户的账册,自然更清楚其中的暴利,面对的诱惑似乎也更大些。

柳梓唐正色道:“在其位谋其职,不管有什么本事,都把心思落在眼下。地官署就算是出去挨家挨户地讨饭,也得供上海塘的开支。”

“唉……咱们现在已经让那些商户闻风丧胆了,这和讨饭有什么区别!”

尽管嘴上有些怨言,但杭州府的诸多官员都知晓海塘的重要性,还是各自去想办法了。当值本来就累,今日公厨的菜还属实差强人意,柳梓唐孤零零地吃完碗里的米饭,路过天官署的院子时向里望了一眼。今日窦涟似乎没来,不知道她又去什么地方忙了。

其实柳梓唐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了。他有时候想或许圣人开放商籍科考除了平籍之外还有别的益处,毕竟那些商户出身的孩子耳濡目染之下更能知道如何去赚钱。他这些年更像是地官署里的秋官,或许比起地官署,肃政台更适合他。以他的能力,或许只能在杭州做到如今的地步了。

卖地是无奈之举,更是饮鸩止渴。土地是人安身立命的根,商人在地官署这里出了血,最后还是要从百姓手里吸回来。所以要让百姓手里也有钱,杭州府才能真正好起来。如今依靠杨梅生意,好像初见成效,只是远远不够。杭州的钱是从外地挣来的,可辛周如今尚在复苏……

两都的市场最繁荣的时代其实是闵德-上元年间。那时候太合公主和亲,波斯和辛周通商,大量的商品和货币流入两都市场。可后来随着战争和东西突厥的分裂,如今西突厥占领了白水城,逐步扼断了辛周和波斯的商道,这几年他得到的消息是两都的市场肉眼可见地衰颓了。这也是为什么辛温平急于肃清巫冥教,稳定西南。辛周如今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同西突厥开战,东突厥也尚在休养生息。没了西北的丝绸路,西南的茶马道成了新的希望。

下午要微服去考察杭州市场的物价,没有那个心思去想这件愁事,等到散值回家,在市场走了好大一圈的柳梓唐已经累得够呛。焚琴跟着杨菀之一并去盐官了,琮生准备好晚饭后就忙前忙后地收拾,钱家的宅子很大,倒是显得空落落的。

杨菀之这十日又要留在盐官不回来,二人的日子就这么聚少离多地过着。不过这也是官场家庭的常态,毕竟能一直在一处做官已经是辛温平给杨菀之的天大的私心,这官场上多的是成婚后因为一纸调令天各一方的眷侣。她虽然不在家,不过书房的桌上还有好多她的图纸手稿,那日没画完的画也晾在一边。

柳梓唐不像她那么有闲情逸致,他不是什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人,只拿了木剑在院子里练了两套剑法,就溜到府外去看吴山脚下几个大爷大娘下象棋。要说一城有一城的风貌,绵州人爱打雀牌,杭州府的人还是下棋的更多。输了的人会被在脸上贴上纸条子,眼前这两个大爷的脸上各贴了两三张条子,看着颇有些好笑。观棋不语,柳梓唐就和一众同他一样无聊的小青年一起站在棋局边琢磨着这棋局。其间忍不住技痒,和一旁眼熟多日的棋友切磋了一番,直到快宵禁了才回家。

只是一回家就见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好像是钱放的。柳梓唐有些惊喜,踏进家门道:“钱大哥回来了?”

“是啊柳大人,老爷回来了。”钱府的管家笑盈盈道,“原本琮生说要去寻您的,老爷说不用了。这会儿老爷在花厅吃宵夜呢,我去让厨房给您也弄一份?”

“宵夜就不必了,我去花厅见见钱大哥。”

钱放不在的时候,家里没有几个仆从。他一回来,倒是带着好些个商队的伙计,都一并住在几个偏院,家里倒是热闹起来。柳梓唐一路走到花厅,就见钱放的妻子正穿着一身锦袍坐在桌前,对面是一个中年女子,正是李娘子。

只见她身着一袭深绯色织锦长裙,裙摆处绣着精致的金线牡丹花纹,每一朵牡丹都栩栩如生,似要迎风绽放。裙身上还镶嵌着圆润的珍珠,随着她的一举一动闪烁着温润的光泽。上身披一件玄色锦缎短袄,领口与袖口皆用狐毛滚边,毛色鲜亮,彰显尊贵。

她面容白皙,岁月虽在眼角留下些许痕迹,却不减英气。一双丹凤眼明亮有神,目光坚定又透着睿智。鼻梁挺直,嘴唇不点而朱。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一支羊脂玉簪,旁边点缀着几颗红宝石,更添几分华贵。

柳梓唐走进花厅时,钱放正在为二位娘子倒酒。他一进门,自然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李娘子望向柳梓唐,起身行礼:“早听闻钱东家与司徒使大人交情匪浅,没想到今日能在此见到柳大人。”

“李娘子。”柳梓唐还礼,虚虚一抬李娘子的胳膊,“如今在钱府中,倒不必与我这般多礼。李娘子唤我表字杞之即可。”

“既然如此,那李胜就却之不恭了。”李娘子应道。

“今日李娘子正好来杭州办事,半路和我们遇见了,你嫂子说要请到府上来叙叙,这一叙就到宵禁了。”钱放笑盈盈解释道,“横竖今晚也得留在客院,正巧杞之回来了,便再喝两杯。”

他说着,去拿了一个茶水杯来,给柳梓唐沏了一壶热水。

李娘子道:“我今日可是带了我家的好酒,杞之不尝尝?”

“见笑了,我不善饮酒。”柳梓唐笑着推拒了。

李娘子呦呵一声:“这又不是谈判桌上,也这般矜持?我们杭越两州的商会啊,都说这杭州的司徒使柳大人难搞得很。也不知得什么人来,才能撬得开柳大人这滴酒不沾的金口。”

其实所谓的酒桌文化,拼的不过就是一个理智。谁先失了理智,谁就在这生意场上落了被动。只是柳梓唐滴酒不沾,自然让一众商人觉得难搞。

钱放却笑着替柳梓唐解围:“杞之这人素来公私分明,脱了官服就不会再同你谈那些事情了。他不喝酒是真的不能喝,你就别取笑人家了。”

李娘子笑笑,却是抬手敬了柳梓唐一杯:“不过李胜此次来,确实有一件公事想同柳大人说。不过既然此时在席上的是柳杞之,那李胜便不提了。”

柳梓唐抬眼看了一眼那李娘子,妇人笑眼盈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抬手,手中的水杯和李娘子的酒杯轻轻一碰:“我爱人是个馋酒的,李娘子若是有心,等她从盐官回来,可以再约。至于那件公事,不知明日可否约李娘子来地官署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