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人忽然转了转目光,望向半空中的束雪,流着泪,凄婉又哀伤地朝她伸出手,“阿雪,救我,救我……”
这无疑还是左修远,他自知自救无望,便想伪成另一个人格求救,若说服了那只鬼头,那站在她旁边的几个人也不会任由他这么死去。
然而,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却只是眼神幽凉地看着他,嘶哑难听的嗓音喃喃自语:
“原来你叫谢辞安……”
不是谢哲,也不是阿辞。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性格是假的,想要拜师是假的,想娶她是假的,情意也是假的……
多糊涂,到现在才知晓。
乌林猛地抬头,桃花眼里浸满了泪,声线发颤:
“师傅……你,你想起来了?”
鹿呦微微张着唇,怔然看着她,声音也带了鼻音:“束雪……”
束雪转过头来,竖直的长发缓缓飘落,恢复成生前柔顺的模样,嘴角弯起,笑看着兄妹俩,眼角却也泛起泪光,
“他的身上还藏了我的一缕魂魄,刚刚自戕的时候放了出来……”
“我想起来了呀,全都、想起来了……”
她的视线凝望在那片倒塌的废墟上,眼神空洞,泪水无声流淌,
“禾娘,昭月,栀栀,小叶子……他们、他们全是因我而死……”
“是我害了他们……”
她的声音很轻,若羽毛浮过,却如尖锐的礁石轻轻割人的心脏,无望在眼底蔓延,而后在沉静中崩裂。
“我,害了他们……”
她缓缓闭上眼,带血的泪顺着下颌滚落,嘴唇轻颤着,原本阴森的面容此刻却只余凄凉和悲恸。
乌林胡乱抹了泪,手半掩着脸,喉咙里止不住地闷出一声哽咽:
“根本就不是你的错师傅,是他骗了你,罪魁祸首是他……”
他指着地上的左修远,声音带着孩子气,再没了平日里沉稳的模样。
束雪默默地看着他,半弯着的泪眸里透出温柔的慈祥,“曾经的小不点,都长得这么大了……”
她笑起来,“我以前把你捡回家的时候,你才只有这么一点儿大……”
她想用手比划一下,可说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已经没有了躯体。
乌林早已泣不成声,喉咙哽涩的疼痛,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她说完,又看向了旁边的鹿呦,静静看了会儿,然后慢慢飘过来,像以前一样蹭了蹭她的脸颊,蹭得血赤糊拉的,
“我也喜欢你这个小家伙,每次都说着不让我过来,可最后都会随便我蹭……”
她垂着眼,泪从眼睫滚落在鹿呦脸颊,
“真好,以后乌林有你陪着,再不会孤单了……”
莫名的,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鹿呦睁大眼睛,视线越发模糊,声音喑哑:
“束雪,你在说什么,我们以后都会一起陪着他的呀……”
没有回答,只是靠着她的头颅越发紧密了点。
黏黏的液体自白皙的颈侧滑落在衣襟,宛若盛开的血色梅花。
垂坠的视线忽然一滞,鹿呦看到,靠着她的人,从长长的发尾开始,一点一点变得透明,再慢慢消散。
她变得慌乱,伸手去抓她的头发,可一抓上去,却只是抓了个空气。
埋在她颈边的人轻轻说:“陈记家的卤牛肉很好吃,以后来看我的时候,记得多带一点……”
鹿呦抖着唇,目光变得空茫而无措,胸口像压了大石,忽然就窒得不能呼吸。
“我要走啦,”她说,“我要去找他们,赎我的罪啦……”
眼泪夺眶而出,啪地掉落下来,鹿呦瘪着唇看她,声音哑得不能听:
“什么叫你要走了,你还能去哪儿……”
乌林也怔住了目光,猝然间,有一种巨大的无助感慑住了他,整个心脏都似被人攥紧,疼得骨指都绞白。
她重新飘回了空中,发丝轻轻飘扬,神色透着一丝释然,
“我之所以能存留到现在,是因为死前的那抹怨恨和执念,现在……”
她看向左修远,眸光平静,“他快死啦,我的怨和恨也该消散了……”
鹿呦不停摇头,声音几近呜咽:
“不,我不许,你又不是为了他活着的,我会找到救你的办法,你不许走……”
她慌慌忙忙地掏出了原本要给沈卿尘的那瓶天魂凝露,管不了那么多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大不了以后再去秘境里去给他找别的神药来补偿他。
束雪却摇头制止了她,“来不及啦……而且这样活着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像以前的自己……对了,你肯定没见过我以前长什么样,比现在好看许多许多呢……”
握着天魂凝露的手滞在了半空,倏尔又无力垂下,泪水砸在瓶身上,引得里面淡蓝色的液体也轻轻流动。
“小林子。”
“哎。”乌林咕哝着应了一声,眼红着,鼻子也被揉得通红。
“以后,要对我的小友好一点,不许欺负她。”
乌林努力扯了扯嘴角,想像以前一样冲她笑笑,贫嘴说,您看我这样像是能欺负她的样吗?明明都是她欺负我。
可话却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只能流着泪不停点头。
她又看向鹿呦,“你也要对他好一点,这孩子从小就过得苦……”
她缓了缓,“你们两个都要好好的,要一直好好的。”
“对了,小林子,等我走后,你记得去翻翻祠堂神龛后的暗格,里面有些我留给你的东西,本想等你长大再给你,谁知后来等不到了……”
她声音染了丝遗憾,笑容却未变。
也算是陪着他长大了吧,虽然是在混混沌沌的状态下。
“师傅……”乌林嘶哑唤了一声,哽咽难鸣,“在我心里,一直都把您当做娘亲看待……”
束雪顿了顿,弯起眉眼,朝他微微一笑,“我也是啊,小不点,一直都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呀……”
乌林再也不能抑制,全身战栗,捂着脸开始啜泣。
她轻叹声,转头看向了早已进气少出气多的谢辞安,眸光哀伤而平静。
“阿辞。”
她最后唤了他一声,
“你作孽太多,怕是死了也无法进入轮回,而我缺魂少魄,也无法正常投胎,便只能拉着你一块去赎罪了……”
他望着她,倏然的,所有的复杂之色全都敛起,目光变得和她一样平静,轻笑了笑,“好,我们一起……”
“这一次,我是谢辞安,是你的阿辞。”
天上光火乱坠,有风轻轻吹过,似是带走了什么,又似什么也没带走。
地上只剩下了那具伏跪着的尸体。
染血的骷髅头掉落在旁边,无数的、还未来得及被炼化的魂魄从里面奔涌而出,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像是一只只萤火虫,眨眼就消失在黑夜里。
“轰隆!”
空中炸出一记闷雷,那道修长的青色身影也在此时猝然半跪在空中,喷出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