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奴为李漓推开书房的门,李漓快步走了进去,书房内的灯火摇曳,映照出熊二那张饱经风霜却憨厚实在的脸。他听见门响,立刻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双手交叠在胸前,朝着李漓深深一躬。他的动作虽然拘谨,却透着发自内心的真诚与敬意:“恭喜摄政大人!听说夫人母女平安,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李漓的脸上浮现一抹淡笑,摆了摆手,示意熊二不必拘礼:“谢你挂心。熊二,坐下说吧。有事直言,不必绕弯子。”
熊二点了点头,动作有些局促地重新坐下。他搓了搓手,像是在平复心中的紧张。片刻后,他抬起头,眼神中透着一股坚定的光芒:“主人,我这次来,是想请个命。”
李漓闻言挑了挑眉,微微前倾,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哦?说来听听。”
熊二挺了挺背,原本有些拘谨的神色瞬间多了几分郑重:“主人,眼下战事在即,我和熊大、熊三已经组织了一批义勇民兵,大概三百多人。平时他们是工匠和农夫,没受过正规训练,但这些兄弟个个肯吃苦、肯练习。我们商量好了,这次想为您、为安托利亚尽一份力,参战杀敌,建功立业。”
话音落下,书房一片静谧。李漓缓缓靠回椅背,双手交叠在膝上,目光深沉地打量着熊二。那目光仿佛要穿透熊二的每一丝表情,看清他内心的真实意图。熊二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回避,清澈、坚定,像一块未经雕琢的原石,虽粗糙,却闪烁着不可忽视的光芒。
见李漓没有开口,熊二继续说道:“不过,我还有一个请求。我们兄弟三人手无长物,唯一的牵挂就是家里的老婆孩子。我想请您安排,让她们跟随其他家眷撤离到安全的地方。这样一来,后方无忧,我们在前线也能拼命杀敌。”
听到这里,李漓的目光微微一动。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房一侧的窗前。窗外的夜空深邃而寂静,偶有微风拂过,送来一丝凉意。他的思绪回到了过去,那是北非炎热的沙漠中,熊二是自己最早获得的几个奴隶之一,他朴实无华,却异常勤勉。在威尼斯的铁厂里,熊二默默挥汗,从未因身份卑微而懈怠。后来,当他们辗转来到安托利亚之后,两人见面的机会开始变得越来越少。然而即便如此,熊二依旧一如既往地恪守本分,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份内之事。熊二从来不曾妄图借助与李漓之间的主仆关系为自己谋取私利,这份难得的忠诚与正直让李漓心中暗自感动不已。而现在,在安托利亚最危急的时刻,这个朴实的奴隶,却站了出来,带着一支尚未成型的义勇民兵,主动请缨参战。
李漓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到熊二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一抹发自内心的欣慰与激动:“熊二,你的请求,我答应了!家眷的安全会安排妥当,你尽管放心。这次,你们不仅是为我效力,更是为安托利亚守护和平!从今天起,你们这支队伍,正式编入军中,番号为‘猰貐营’。‘猰貐’,猛兽吞敌,希望你们用行动证明,你们配得上这个名字。”
李漓顿了顿,目光深深注视着熊二,语气郑重:“熊二,你为指挥使,熊大和熊三为副使。无论职衔还是俸禄,与你们现在的正规军相同,与利奥波德他们无异。虽然你们人数不多,但齐心协力之下,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大事。”
熊二听到这里,眼神微微颤动,似乎一瞬间,所有努力都得到了主人无言的认可。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咽下了一口热气,眼中尽是感动。
李漓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扎伊纳布,语气中多了一分果断:“扎伊纳布,立即起草一份命令,我这就签署,让哈迪尔大叔去落实猰貐营的正式编制,安排武器和物资。”
扎伊纳布轻轻颔首,俯身答道:“是。”
熊二闻言,身形微微一震,随即单膝跪地,双手握拳紧贴胸口,身体挺得笔直,声音洪亮而坚定:“猰貐营誓为主人效死!绝不辱使命!”
李漓看着跪在面前的熊二,内心不由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慨与欣慰。他俯下身,将熊二亲手扶起,语气温和中带着几分勉励:“熊二,人数虽少,但贵在团结与纪律。我会命人从军库中拨给你们一批装备,同时,从潘菲利亚埃米尔卫队里抽调两百人补充进猰貐营。法里德会亲自挑选精锐协助你们训练,增强战斗力。”
熊二握着拳头,眼中噙满热泪,连连点头,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与坚定:“多谢主人栽培!我熊二拼了命,也不会让您失望!”
书房内一片静谧,只有窗外的夜风轻轻掠过,吹动着微微摇曳的灯火。那跳动的火光映衬着熊二憨厚却坚定的面容,也照在李漓沉静而深远的目光中。
熊二离开后,李漓站在书房的窗前,目光落在远处灯火隐约的城市上空。他的思绪却已飘回了内府,心头不由自主地涌上一丝忧虑:古勒苏姆刚刚生产,身体尚未恢复,若要经历撤离路途的颠沛流离,她真的能承受得住吗?
正当他沉思时,蓓赫纳兹轻声提醒道:“艾赛德,已经到了习武的时间了。”
李漓点了点头,收起满腹的思虑,转身和蓓赫纳兹一同走出摄政府,准备前往城外的树林。在这片紧张与不安笼罩的城市中,他深知个人的意志与实力尤为重要。
两人缓缓地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城中那片繁忙热闹的景象犹如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徐徐展现在他们眼前。尽管战火的硝烟已经弥漫至国境之内,战事可谓一触即发、迫在眉睫,但这似乎并未影响到都城内富人们的日常生活。泉香小馆和红椒酒馆依旧是人来人往、门庭若市,生意兴隆得令人咂舌。远远望去,小馆门前人头攒动,好不热闹。然而,在这片繁华喧嚣之中,一群群流浪者和难民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他们衣衫褴褛,身上的衣物早已破旧不堪,仿佛历经了无数风雨的洗礼;面容憔悴,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疲惫与无助。这些可怜人伸着干瘦如柴的双手,向着那些衣着光鲜亮丽、出入于小馆的富人们苦苦哀求、低声下气地乞讨着。但换来的,往往只是那些富人冷漠而又不屑的目光,甚至还有些人的脸上流露出厌恶之情,仿佛这些流浪者和难民是瘟疫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就在此时,李漓的目光被一顶雕饰精美的轿子吸引。轿子的帘幕微微掀开,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安托利亚的苏丹库泰布,他慵懒地倚在轿内,神情间透着几分散漫,正被侍从抬着,从泉香小馆前往不远处的红椒酒馆。
李漓嘴角扬起一抹淡笑,迈步上前,随口打了个招呼:“苏丹大人,好兴致呀!”
库泰布闻声转头,见是李漓,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换上一抹苦涩的笑容。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敲击着轿内的扶手,半是调侃,半是自嘲地说道:“得过且过吧!这天下还能撑几天,我这个苏丹也不清楚还能当多久。摄政大人,要不一起来?我请客,咱们喝一杯,图个痛快!”
库泰布的话音虽轻,却掩不住话语中的悲观与无奈。李漓听出了那隐隐的失落与茫然,库泰布显然已经对安托利亚苏丹国的未来不抱太多希望。
李漓微微摇头,笑容中带着一丝无奈:“你尽兴吧,苏丹大人!我还得去城外巡视防务,可没时间享受这份悠闲。”
说罢,李漓轻轻挥了挥手,继续向前走去。两人擦肩而过,库泰布靠在轿内,看着李漓的背影,目光中闪过一抹若有若无的复杂情绪,但很快,他又收回了视线,重新将帘幕放下。
转过一条狭窄的街巷,李漓的目光被一抹熟悉的身影吸引——苏麦雅正带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缓缓走来。这些孩子显然长期饱受饥饿和流浪之苦,个个瘦骨嶙峋,衣物破旧,但他们的眼神中却带着一丝胆怯与希望,仿佛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李漓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这些孩子身上,神情逐渐凝重。他刚要开口,蓓赫纳兹已抢先一步问道:“真巧呀,苏麦雅,这些孩子怎么回事?你要带他们去哪儿?”
苏麦雅停下脚步,轻轻回头,目光柔和地扫过身后的孩子们,语气中透着一丝怜惜与坚定:“这些孩子是孤儿。原本他们在城中乞讨,勉强能活下去。可如今难民潮涌入,他们连原本栖身的屋檐都被夺走了,只能四处流浪,靠施舍度日。”
李漓的眉头微微蹙起,目光在孩子们瘦小的身影间徘徊,眉宇间的忧虑愈发深刻。他感到一种隐隐的愤怒与无力:这些孩子明明应该有更好的生活,却在战争的阴影中失去了家园。
苏麦雅似乎看出了他的情绪,轻叹一声,接着说道:“幸好,你的女奴哈达萨,在城里盘下了一座旅馆。她似乎并未急着赚钱,而是收容了许多无家可归的人,包括这些孩子。我正打算带他们过去。”
“哈达萨?”李漓的目光微微一动,显然有些意外,随即转头看向蓓赫纳兹。
“是她。”蓓赫纳兹点了点头,语气中透着几分欣赏,“确实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她做这些事没告诉任何人,却让许多无依无靠的人得到了庇护。”
李漓的神色缓和了几分,眼神中多了几分柔和与思索。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些孩子瘦弱的身影上,语气坚定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一起去看看吧。”
苏麦雅点头微笑,欣然同意,带着孩子们在前面引路。一路上,街道的景象让人不由得心情沉重。狭小的巷口挤满了难民临时搭建的窝棚,稻草和破布拼凑出的遮蔽物在风中摇摇欲坠。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柴火味和腐烂的气息,混杂着人群中的低声叹息与孩子的啼哭声。那些孩子稚嫩的脚步小心翼翼地踩过泥泞的小路,破旧的鞋底几乎快要散架。他们的目光不时警惕地扫视四周,像是随时准备应对未知的危险,稚嫩却倔强的表情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当旅馆的轮廓出现在视线中时,周围的景象渐渐变得不那么令人压抑了。一些忙碌的妇女正站在门口,分发着简单的食物和热水。尽管饭食不多,许多难民脸上依旧浮现出一丝久违的安心。一名老妇人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清汤,双手微微颤抖,连声向旁边的工作人员道谢,目光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
旅馆门口的场景让人倍感温暖。一旁的难民正小心翼翼地接过分发的毯子和水壶,而站在门口指挥这些事务的,是哈达萨。她正弯下腰,为一名冻得瑟瑟发抖的老者裹紧一条破旧但温暖的毯子。她的动作轻柔,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语气里透着真诚的关怀:“再忍忍吧,进屋后就不会这么冷了。”
当哈达萨无意间抬头,看到李漓一行人时,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绽开一抹惊喜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主人,你们怎么来了?这是我的旅馆!”哈达萨激动地说道,声音中透着几分骄傲,仿佛在向亲人展示自己用尽心血创造的成就。
蓓赫纳兹眉头微蹙,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些许不解:“哈达萨,你哪来的钱?现在到处都在卖房卖地,你却在这个充满危机的时刻盘下一座旅馆?”
哈达萨轻轻理了理头巾,笑容中满是自信与满足。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畏的笃定:“这家旅馆的老板急着变卖财产,他去大马士革投奔弟弟了。价格低得让我不敢相信,我就抓住了这个机会。我之前就一直想着,像莎伦姐姐她们一样,做点生意,现在机会来了,我没理由错过。我去找了阿格尼,在大亨钱庄贷了一笔款,把旅馆抵押了出去,又向赛琳娜公主借了一些钱,还有梅琳达也借了我一些钱,再加上自己的积蓄,总算凑够了。”
哈达萨微微一顿,又补充道:“至于这些饭食和毯子是赛琳娜公主提供的,我没花一分钱。事实上,我也没多余的钱可花了,全用在盘下这座旅馆上了。”她说得轻快,眼神中却有一种执拗的坚韧,显然对自己的选择毫不后悔。
蓓赫纳兹依旧有些疑惑,眉头轻蹙,追问道:“可你现在这样收容难民,怎么赚钱呢?”
哈达萨坦然一笑,脸上浮现出一种令人安心的笃定。她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我当然知道现在赚不到钱。但是,眼下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必须为这个国家出一份力!我不能只想着营利。”她停了片刻,语气转为轻松,却透着深思熟虑后的自信,“我相信战争很快就会过去。到时候,我就不再收留这些难民了,旅馆可以恢复正常运营。另外,我已经和阿格尼谈好了,战后再开始还按揭贷款。到那时,我有的是时间赚回成本。”
哈达萨的语调笃定而坦诚,仿佛未来的困境都已被她逐一化解。周围忙碌的妇人和孩子都似乎被她的话感染,投来敬佩的目光。
李漓微微蹙眉,目光透着几分担忧,语气中多了一丝理性的质疑:“可是,战事临近,人人都在抛售产业,尽量减少损失,你却反其道而行,选择买入。你就不担心这场战争会让一切都归零吗?”
哈达萨抬起头,目光坚定如星辰,毫无迟疑地回答:“这场战争没什么可怕的。”
李漓一怔,显然被哈达萨的自信深深触动。他的目光与她相对,试图在她坚定的眼神中寻找答案,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解与好奇:“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趁机投资的人可不止我一人。戴丽丝也在南门附近,为库莱什家族低价购入了一座商馆,如今已改作库莱什会馆了。”哈达萨的话语带着几分得意,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暖且充满笃定,眼神中透着一种对未来的信任。
哈达萨抬起头,目光直视李漓,清澈的声音充满力量,像是一阵驱散阴霾的暖风:“主人!只要有你在,我们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哈达萨的话不高,却如钟声般清晰有力,回荡在李漓的耳边。他一时无言,目光沉静,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动。正是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让他一次次在重压下挺过难关。
“确实,”一旁的苏麦雅柔声接过话,微微一笑,语气中透着一种发自内心的笃定,“我原本也曾想过,在战争降临前离开这里。但最终,我决定留下来,因为我相信你能带着这个国家挺过这场浩劫。”苏麦雅的话语轻柔,却透着无法动摇的信赖,仿佛每一个字都在为李漓注入力量。
李漓愣了片刻,随即嘴角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意。他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但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意与沉甸甸的责任感。他深深明白,正是来自这些基层的信任与支持,才让他一次次在困境中找到前行的力量。
蓓赫纳兹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从哈达萨的脸上移到那些得以庇护的难民身上,语气中多了一丝复杂的感慨:“看来,有时候,胆量和信任,比精打细算更重要。”她的声音轻柔,但却如同对哈达萨由衷的赞许。
就在这时,旅馆门外,一个瘦小的男孩怯生生地靠近,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脸上沾着灰尘。他低头踌躇片刻,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哈达萨,轻声说道:“姐姐,我能留下来吗?我很饿。”他的声音细弱,却充满试探与渴望,仿佛害怕被拒绝。
哈达萨蹲下身,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温柔地说道:“当然可以,里面有吃的。”
男孩听后,怯生生地点了点头,眼中浮现出一丝久违的亮光,跟随着哈达萨走向旅馆门口。
李漓站在一旁,目光追随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注视着哈达萨,眼神中多了一丝柔和,仿佛在她的举动中看到了某种希望。他心中暗想:或许正是这些微小的善举,才让战争中的人们依然能够找到希望的火光。
片刻后,李漓转向哈达萨,声音低沉而温和:“哈达萨,你的胆量和决断比我想象的还要大。”他停了片刻,目光扫向旅馆中那些得以庇护的难民,语气变得深沉而有力:“我会尽力的!也希望一切你能如愿。”
哈达萨抬起头,目光中透着感激与坚定。她轻轻点头,没有再说话,眼中却涌动着无声的信念。而此刻,旅馆外的暖风吹拂,似乎连同着这片微小的角落,为这动荡中的人们带来了些许安宁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