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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锦闭了一下眼睛,走到关河的尸体边,蹲下 身,将他翻过来,想将他心口那把大马士革刀拔下来。

不过刀插 入身体后,会被血压紧紧吸住,她刚才全凭一腔恨意,爆发出了超过自己本身的力气,现在是做不到了,她抬头望着戚怀渊和温绎:“能帮我,拔 出来吗?”

戚怀渊单膝蹲下,握住刀柄用力往上一拔,关河的尸体跟着往上弹了一下又摔回地上。

岁锦伸手去接那把刀,戚怀渊没有情绪地问:“言宁身上另外九个伤口是你捅的吗?”

岁锦眼睫一颤,雨水不断打在她脸上,让她又回到七年前的雨夜。

她一开始,确实是青玉老人派到言宁身边监视他的人,那时候她只把他当成自己一桩任务,后来才知道,他们的灵魂如此相似,都想离开图南氏。

那天她因为跟丢了他,被罚下跪,烈日炎炎,空气里都仿佛冒着烟,她面无表情地跪在院子里,地板很硬,膝盖很疼,连头顶的头发都烫到发疼。

忽然,头顶压下一顶帽子,她抬起头,那黑影却绕到她面前蹲下。

她扭开头不忿地说:“惺惺作态。”

言宁嘴里叼着一根草茎,被太阳照得微微眯起眼:“我知道,你其实也不赞同图南氏的一些规章制度 。”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他让你寻找长得像关见月的孩子,你不是偷偷放走了很多?我观察你很久了,我们做过一样的事,那么,要不要再一起做一件事?”

“什么?”

言宁仰起头,望着被四面围墙包围起来的天,她当时以为他要说的是,从这里逃出去,结果玩赛车的果然比较野,他说的是 ——

“试试看,我们能不能把这座青菀府,掀翻了。”

“……”

她当时明明就觉得,他的想法太天方夜谭太狂妄,却还是在看到他眼底燃烧的烈火时鬼使神差点头。

好像有个声音在说,试试吧,哪怕粉身碎骨呢 。

青菀府控制他们这些人的手段有很多,从身体,到心灵,他们不断被打压驯化成只会服从命令的机器,关河就是一个成功的“作品”,但不止他们,这里还有很多人都是被逼着接受,并且在那一日接着一日的屈服中逐渐麻木失去自我。

如果需要有人先站出来当靶子反抗才能让他们重新清醒,那么他们愿意去做这个殉道者。

只有他们两个还远远不够,他们又暗中联络其他的燕子和乌鸦,人之初性本善,没有几个人甘心做刽子手,他们就从放走那些无辜的孩子开始,就从暗中搅黄青玉老人和贵客的交易开始,就从举报青玉老人的所作所为开始。

聚集着微小的火苗,试图引来天火焚了这座表面富丽堂皇,内里肮脏污垢的青菀府。

尽管他们做得足够谨慎和隐蔽,却还是被青菀府察觉到了异样,只是没有实证,加上言宁是二理事的儿子,轻易杀不得,才逃过一劫,只是青菀府从不会仁慈,“小惩大诫”还是要的——

他们在言宁身上注射 了一种毒品,需要定期注射才能缓解痛苦,他们就停了他一次注射,让他毒瘾发作受尽折磨。

那天他在床上痛苦地翻滚低吟,那感觉,就好像有人用刀一片一片切下他的肉,岁锦看不下去,用自己黑市的人脉买到那种因为过于昂贵所以很难搞到的毒品,她拿给他,他却狠狠丢出去 !

岁锦蹲在他床前:“反正我们一时半会也逃不出去,你何必这样折磨自己?等我们都自由再戒毒也来得及啊!”

“等毒入骨髓,我想戒也戒不掉,我不要一辈子和这种东西在一起,那样我和被青菀府控制有什么区别?”他厌恶极了这种被人控制的感觉!

可他又那么痛苦,脖颈,手臂,额角的青筋全都绷紧了出来,人是很难抵抗生理性的反应的,他开始用脑袋撞击墙壁自残,岁锦看不下去了,翻身上 床钳制住他的身体,言宁猜到她想干什么,竭力反抗:“放开!”

不过他现在毒瘾发作力气没那么大,她直接用绳子捆住他的双手,将他绑在床头,然后抓住他的手臂,将注射推进他的身体。

“药”到病除。

很快他就恢复平静,但他非常生气,扯开绳子翻身凌驾在她身上,他们对视着,然后她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拉了下来,吻住他。

在图南氏,女间谍叫燕子,男间谍是乌鸦,这是燕子和乌鸦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在一起,他们一定会挣脱牢笼飞出去,就凭他们都有一双翅膀——哪怕这个名字是他们最厌恶的图南氏给他们的命名。

他们受青玉老人控制,逼不得已帮他做了一些事,但他们也尽可能救下那些无辜的孩子,以长得不像、身体有残缺、不符合要求等等借口将她们带到黑市上低价“卖掉”,美其名曰是处理“废品”,其实买家就是他们自己,他们把那些孩子救下来送回了家。

岁锦坐在言宁的摩托车上,看着远处抱在一起哭的一家三口,有发自内心的开心,笑着道:“我们像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

说完顿了顿,自嘲一笑,“我们算什么雷锋,本来就是我们害了人家骨肉分离。”

言宁坐在她的身后,捏住她的下巴掰过去接吻,远处夕阳西下,海面金光灿灿,他们又像亡命天涯的海鸥。

错的不是他们,是青菀府。

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青菀府还是知道了言宁阳奉阴违的事,没有听一句解释,灭口的杀手便来到门口。

那天岁锦也在出租屋,言宁将她塞进柜子里,让她躲着别出来,又让她想办法逃,她不能再回青菀府,青玉老人已经不信她,回去就是一个死。

她心慌意乱,抓住他即将抽身而去的衣服,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走!我不走!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回来!你答应我!”

言宁看着她,临别一吻:“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但是她最终没有等到他。

她亲眼看到他死在关河的刀下,他最后一眼望向了她,他那个眼神就是让她别出来,躲好了,快跑……跑啊,阿锦 。

她在关河去追杀温绎后,连滚带爬到他身边,捂住他不断涌出血的伤口,哭着喊他的名字,但他都不会再回答她了。

她的爱人啊。

死在了那个磅礴的雨夜。

他们的人生,像一首悲剧的赞歌。

岁锦低头吻了他的眼皮。

“对不起。”

她不能听她的话,她不能逃,她要回去,血债血偿!

但她身上也带着共犯的疑点,她必须做点什么,才能让青玉老人相信她没有背叛,才能顺利回到青菀府,回到她的仇人的身边蛰伏。

雨还在下,不断打在她的身上和言宁苍白了的脸上。

她从短靴里抽出了匕首,双手握住刀把,高高举起。

“啊——”

关河追不到温绎,返回来检查言宁的尸体,就看到岁锦跪坐在言宁身边,手里握着一把带血的刀,他挑了挑眉,走过去,将大马士革刀抵在她的脖子上:“还以为你跑了 。”

“嗯?我为什么要跑?”她抬起头,冲他笑得眉眼弯弯,“刚才看到他动了一下,所以替你补了下刀,现在应该死透了,我们可以回去向老主子复命。”

关河这才发现,言宁身上七零八碎多了好几个刀口,不像是杀人,倒像是在泄愤。

关河收了刀:“看不出来,你对他有这么深的仇恨。”

岁锦站起来,将湿哒哒的头发往耳后一挽,风情万种:“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她越过他往前走,背影婀娜多姿,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捏紧的手,指甲将掌心刺得血肉模糊。

言宁一死,敲山震虎,那些原本受他们鼓励,要一起反抗青菀府的燕子和乌鸦都退了回去,岁锦只剩下一个人,但哪怕只有一个人,她也要走下去,纵使掀不了青菀府,也要报仇!

重新回到青菀府的岁锦,表现得像一个没事人,照样执行青玉老人派下的任务,以美貌和手段游走在男人身边,轻易套取情报,一开始青玉老人对她将信将疑,到后来完全信任,甚至将她当做他的左膀右臂,她的等级越高,能做的事情就越多。

但她想杀青玉老人还是太难做到,他身边有那么多武功高强的护卫,比如关河。关河,也是她的仇人,她决定用她最擅长的手段,勾引着关河坠入情网,她一定能找到时机杀了他的。

现在,不就成功了吗?

她从认出戚怀渊开始,就猜到初姒的计划,她知道她也想杀青玉老人,关河也会是她的麻烦,毕竟有关河在青玉老人身边,他们根本近不了青玉老人的身,所以那天她塞了一张纸条在初姒的口袋里。

她说,我替你杀关河,你替我杀青玉老人。

岁锦从戚怀渊手里接过了那把大马士革刀,摇摇晃晃站起身:“……言宁的骨灰,其实没有被你带去江城,也没有被二理事带回家,我开着他的摩托车,沿着哈纳公路,一边开一边撒,他是哈纳之王,那才是他最应该去的地方。”

温绎走过来,闷声说:“我看看你的伤 。”

“不用了,你看看你自己吧,”岁锦道,“我好累,我想找个地方休息……你们去帮初姒吧,你们一定要,杀了青玉老人。”

她步履蹒跚,戚怀渊望着她的背影,皱眉:“你要去哪里?”

岁锦好像没有听到,没有回答,一个人走在暴雨中,这么多年已经习惯踽踽独行,在她的爱人离开她以后,一个人顶住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