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爱国者先生。”
塔露拉再怎么讨厌科西切,也是受过正统乌萨斯贵族教育的。
也正因如此,她对那段历史非常感兴趣。
被众人诬为“三月逆流”的民主运动,最终依旧要倒在乌萨斯的强权之下。
而这,也是眼前这位最后的纯血温迪戈开始向帝国、向不公进军的转机。
所谓的“三月逆流”,其实是一次英勇的、敢为人先的“三月斗争”。
这事实上是乌萨斯内部矛盾积攒到一定程度所展现出来的爆发态,是乌萨斯民主运动的先锋,是民主思想的体现之一。
这是塔露拉自己总结的“三月斗争”,但谢尔盖一直认为它太空泛,总让人感觉缺少了些什么。
不过,在揭人伤疤之前,她要先争取眼前高大的温迪戈为合作对象。
刚刚的实战,对整合运动造成的损失,塔露拉都看在眼里。
她心底其实很伤心,但现在还不是表现出来的时候。
强行端正自己的态度,脸上几乎是挤出来一个笑容的塔露拉开始了这次“圆桌会议”的第二回合:
“感谢您在这次行动中对我们的帮助,可以预见的是,如果没有‘感染者之盾’对我们的帮助,我们这次任务的损失还会更大。”
“不必如此,整合运动的领袖。既然我们都是为了减轻感染者身上的苦难,减轻这片大地上的不公而战,那么这就说明我们是有着相同志向的人。幸会。”
“........那么,我们是同志了。”
谢尔盖也说道。
而爱国者,却是摇了摇头。
“不要这么心急,菲林。你们的战斗我看了,太心急,毫无章法可言,难道你们的指导思想也同样如此吗?”
“........”
谢尔盖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所谓的指导思想和指导纲领,其实就正决定着这支队伍未来会向着哪个方向发展,如若成功,最终变成什么样的政权。
如果把整合运动比做一个人,那么指导思想就是它的灵魂,无时无刻不在指引着他向着指导思想所指导的方向而前进。
以前,整合运动的实际性质其实就是感染者互助组织,但现在,谢尔盖清楚地认识到,整合运动已经开始发展壮大,如果还不确立这个指导思想的话,那么势必会滑向混乱和分裂的深渊。
博卓卡斯替盯着谢尔盖,看着他的神情。
虽然他许久未曾打理过的过长的灰白色头发上还沾着点点血迹,眼袋浓重发黑,胡子拉碴,但他的眼眸中时不时闪出丝丝智识的光芒,手上还不断地在本上写写画画,尾巴更像是一个竖起来的鸡毛掸子,毛发蓬松地大张着,仔细看看的话上面还有刚刚被爆炸物溅上的土灰。
泛黄的本子上很快多出了许多个关键词,它们之间相互具有一定距离,但很快被谢尔盖用各种点线面圈链接了起来,也有一些关键词被他从本上划去。
见他已经陷入了某种特殊的状态,爱国者将自己的头扭向塔露拉。
四目相对,而刚刚回过味来的塔露拉的眼神竟是有些闪躲。
她也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整合运动的建立,从各种意义、各种角度上来看,都是自己头脑一热一拍脑子就定下来的事情。
这几乎同时意味着,这个组织虽然是由她一手创立的,但最终的生死存亡和自己却真的没有什么关系。
后来的切尔诺伯格事件和震惊世界的世界大广播,恰恰印证了这一点。
看着这俩人都在这给自己干宕机了,爱国者那隐藏在围脖和头骨下的嘴角是抽了又抽,整个温迪戈都有点不好了。
他原本还以为是找到小伙伴了,没想到是找了个废柴残缺的小伙伴。
算了,这片大地本来也不缺草台班子,自己个硬说也没啥指导思想,还不如把这帮人当民兵训一训,到时候遇到什么事还能有一战之力,亦或是能和游击队共同推进战斗,一举好几得。
并且,有盾卫保着他们,也算是自己的理想和儿子的遗志能够在现实意义上得以发展和实现的体现之一吧。
博卓卡斯替行军这么多年,目标不断变化着,但他自从那次事件之后就变得顽固了起来,就连叶莲娜也无法说服他让他变得自私自利一点。
遇到事情,他最先想的永远不是自己,而是游击队里的其他人。
就在这时,叶莲娜毫不犹豫地出声嘲讽道:
“我说,难道你们真腆着个大脸就赖上我们‘感染者之盾’了?侧面接应的时候被我们的人抓了舌头,正面进攻的时候要是没有我们你们得死成什么奶奶样……”
“——叶莲娜!”
“……游击队战士们的命也是命,别把这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我们不可能全天候二十四小时跟在你们屁股后面当跟屁虫,我们也不可能全天候二十四小时顶在前面给你们当先锋队和开路机……”
“——也正因此,我们也同样更需要合作。”
谢尔盖出声打断了叶莲娜的毒舌。
他算是看明白了,游击队里但凡要是少了这头白兔子,就以眼前这个乌萨斯活传奇的脑回路,游击队在雪原上不知道要多吃多少暗亏。
这俩真是一对活宝,缺一不可,相辅相成。
不过,既然双方都是打着准备合作的目的来的,那么这次洽谈应当是比较顺利才对。
谢尔盖的主攻方向一直是博卓卡斯替,而非叶莲娜。不过,在战前进行一波佯攻让对方误判,这同样也是一种技巧。
“emmm……请问你尊姓大名?”
此言一出,刚刚还梗着个脖子准备大吵一架的叶莲娜瞬间熄火,两个长长的卡特斯耳朵向身前锤了去,手上一直变幻着形态的冰晶也随之碎掉了……
“……我没有姓,只晓得我叫叶莲娜。”
坏了,这是戳到人痛处了。
谢尔盖抽了抽嘴角,最终还是选择硬着头皮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把话唠死了总比不唠嗑好,把话唠活了总比唠死了好。有这个可能性,就尽量去争取,要不然整合运动和“感染者之盾”合作的这个可能性不去争取,那还有什么意义?
咽了咽口水,谢尔盖捋了捋自己的逻辑,最终缓缓开口:
“……叶莲娜,你既然刚刚也提到了我们在战斗上的欠缺和对合作的顾虑,那么我们自然会承认这一点,这是我们的弱势点,我们需要的是正视而非逃避。
“同样的,关于合作,我们自然不会这么做。合作的意义在于共赢,而非单方面的役使。那样的话,我们和这不公正的社会,和那些地主老财,和那些贵族臭官有什么区别?届时如果出现了这种现象,您杀了我,我都没什么二话可说。”
叶莲娜震惊地抬起头来,两个卡特斯耳朵也随之竖起。
她第一次正面审视这个男人——
头发脏兮兮乱蓬蓬的,上面的血渍还没完全处理掉;胡子拉碴,似乎很久没有刮了;眼睛中折射出的疲惫、厚厚的眼袋和浓重的像是大炎特色乌萨斯的黑眼圈无不诉说着他在大战之后的疲惫和依旧紧绷着的精神,但宝蓝色的眼中闪出的光和正在不断吐出富有道理的词语的嘴唇无不让她明白,此人身上背着大智慧。
为了合作,连命都豁出去了——
不,倒不如说,他一直过着的日子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也正因如此,他们才敢拿着一堆在游击队看来就是破烂的武器装备冲上去,甚至敢在全队就一杆萨科塔守护铳的条件下对戒备森严驻军众多的矿场展开突袭,为的就是那五个宪兵队队员。
叶莲娜突然意识到这个组织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话说回来,关于爱国者先生的对于指导思想的忧虑,这个我刚刚想了想,虽然明面上我们两个组织都没有什么指导思想,但事实上它是存在着的,就住在我们的心里。”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塔露拉心下登时就慌了:
我咋不知道自己家还有指导思想呢?谢尔盖在这胡咧咧什么呢?
而爱国者和叶莲娜都是身子前倾,准备听听眼前这只小菲林有何高见。
“所谓的指导思想,其实就是我们要干什么,向着什么目标而努力。对于游击队而言我不好说,但我们整合运动的目标就是为了反抗这片大地强行加给我们的不公,反抗上层对我们的剥削和压迫,尤其是感染者所受到的不公正对待。”
好,这话直接说到了三个人的心坎子里。
塔露拉想了想自己的初心。
当年她不惜拼着把自己感染成矿石病患者去体验生活,就是为了今天这一下子为自己所同情的人出气,因为他们本不应该遭受这样的不公正对待,同时她也在不断寻找着一个相对平衡的解决方案——她不想看到太多人受苦——但刚刚的战斗和亲手杀掉的乌萨斯矿场驻军,无不提醒着她自己设想中的道路行不通了,只剩下一条会让所有人都陷入到水深火热之中的路——武装斗争。
她的心里虽然不想承认,但现实犹如洪钟大吕一般让她认清楚了这条道路。
斗争到底。
而爱国者眼里的凶光则是淡了不少。
他再一次遇到了自己的知音。
他无时无刻不在为了乌萨斯的未来,与不公、与奴役、与血腥、与压迫战斗。
“既然我们的目的基本是一致的,那么,我们就是同志了。”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四人纷纷站起身来,而只有爱国者、塔露拉和谢尔盖在亲切握手。
爱国者特地摘下了自己的手铠,将自己的手伸出。
那是多么伟大、多么富有生命张力的一只手啊!
血管宛若一条贯穿南北的长江横亘在他那巨大而粗糙的手上,上面遍布着暗红色的疤痕印记——那是独属于一个军人的荣耀与军功章。
他的手稍微有些发黑,上面遍布着铁屑味和血腥味,其中长期抓着长戈的部分更是留下了一道凹痕。
手掌上的掌印已经消失不见,猩红色的虎口证明着他作为一名“大尉”那曾经艰苦卓绝的过往。
谢尔盖怔住了,塔露拉也一样。
而最后,谢尔盖则是绷紧身体,立正站好,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虽然他以前是个税官,但终归还是在军队内部待过的,自然理解如此伟大的战士所真正承受着的东西是什么。
他们的心里,装着国家,装着士兵,装着对战争的兴奋和对战争的厌恶,装着军人的荣耀和自己的忠诚。
正是因此,他们才构成了一个国家延绵万万里的钢铁脊梁。
也正是因此,博卓卡斯替放弃了自己“大尉”的军衔,而是戴上了“爱国者”这个代号。
他爱他的国,他爱他的乌萨斯,也正因此,他决定为乌萨斯当一回主刀医生,决定切除本不应出现在她身上的病症和弊端。
而军礼,是表达对一个军人的尊敬的最直接,也是最高级的方式。
塔露拉也同样如此。
虽说她的资历算是一圈人里倒数第二浅的(谢尔盖顶天算是军区长大的大学生),但她自认为和这样的传奇相攀谈,是自己这一生的荣幸之一。
爱国者向二人回礼。
相比于谢尔盖和塔露拉的严肃认真迅速,爱国者的动作虽然有些迟缓,但却显得庄重了许多。
叶莲娜则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三人相互敬礼。
太阳快要升起来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照在他们身上,仿佛为连绵不绝的山脉镀上了一层金。
最后,爱国者的大手和二人的小手分别握了握。
这是一个新生的组织的又一起点,这是历史性的一刻。
叶莲娜头一次感觉到一台照相机是那样的重要。
“队长!大姊!你看我找到了个什么!”
叶莲娜转头,看向正在兴致勃勃地跑过来的雪怪小队成员——大熊。
她的手里正挥舞着什么。
叶莲娜看清了,那是一台十分经典的照相机。
之所以说是“十分经典”,是因为这是一台十分复古的老式FEd照相机。
其上覆盖着的皮革和银白色的边框,以及独特的“肥皂盘”式的镜头造型,让叶莲娜顿时感到一阵欣喜。
“快!对着他们拍一张。”
“是!”
二人摆弄了半天,终于明白了上面的按钮是用来记录的。
而三人也依旧十分配合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咔嚓!”
虽然影片是黑白的,并且许多细节在镜头下并不清楚,但这张照片还是十分荣幸地进入了新乌萨斯的党史馆,并被命名为“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