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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人为什么不愿意死亡?

“哎呀,结果还是让你找到机会躲在别人后面了啊~”

那一团血肉模糊的影子中传来有些失真的声音。时云自然不会被表象所迷惑,他很清楚那个诡异的声音属于倏忽。

而倏忽这家伙可没有做多余的事情的习惯。时云的眸色一沉,阵法的解除负面效果作用开到最大。

果然,不出意料,直到感受到灵台的清明,时云才意识到自己之前被倏忽的能力影响到了。

时云不由得咋舌,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是最为麻烦的,要是没有反制的手法,那可就遭老罪咯。

真不敢想自己要是晚来一步,让丹枫这个精神状况不正常的,还有镜流那样没几十年就要魔阴身的情况会出什么大乱子。

柳可做不到在有着倏忽这个烦人精的情况下还能把这俩人从疯狂中拉回来。

不过,自己是不是少看到了一个人?时云的记忆有些模糊,但是他还是能记得清楚,除了那边正在酣战的三人,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

虽说时云自己赶到时,除了丹枫他们三个,确实没看见熟悉的其他身影在这个血涂狱界的范围内,但是好像不该是这样。

那么少了谁呢?

倏忽以及围上来的莳者们交给了赶过来的三人,时云现在终于有时间去仔细思量脑海中那一缕飘忽不定的违和感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倒是不用那么费劲心思的去猜了。

在阵法的微光无法照亮的远处,突然袭来一支箭矢,目标直指不成人样的倏忽。

少女轻快的声音响起:“哎呀,还好我开星槎开的快,差一点儿就赶不上这个结界封锁了。”

持明夜视也并非完全的看不清,在适应了骤然暗下来的环境后,也不至于两眼抓瞎。

加上狐女那不着调的语气,不用猜就知晓了出箭人的身份。

是白珩啊。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那种总觉得自己忘记了谁的感觉终于散去。时云不由得松了口气,要是打到一半发觉自己忘记了一个敌人,那才真是哭都没处哭。

还好是友军。

“我记得天舶司还要等一会儿才能调好人员,你怎么来的这样快?”

柳一剑挑飞身前的莳者,见一艘星槎闪过,一抹淡紫色的身影在其中有些看得不大真切。但作为一起谈天说地聊八卦的好战友,不必多说什么,他便知道了是谁来了。

毕竟是在罗浮仙舟上出现了问题,天舶司哪怕再快也要等到弄清楚情况,然后再去调度尚在仙舟的飞行士们。

或许会有离得近的率先赶来,但是军用星槎自然是要一整支小队在一起才能在战役中作用最大化。

哪有一个人驾着星槎赶过来的道理,所以柳甚是不解,故有了这么一问。

可惜,隔着星槎,再加上周围的兵刃相交声,战士的叫喊声,白珩自然是听不见柳的话的。

搭载在星槎上的火炮倾泻而下,溅起阵阵火光。

来的自然不止白珩一名飞行士,有不少当天值班或者刚好就在天舶司附近闲逛的休假飞行士也来得快。

此时,炮火在黑暗的结界中接连炸开,借着火光,看着周身一同被拉入的同伴,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

那是长明君的祝福。

丰饶的第一令使很强,他带来的莳者们也很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周身环境的压抑,心头萦绕不散的忧愁在此刻才被涤去。

成为云骑的人,早就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

但是面对强大到无法企及的对手,以及死亡,果然还是心有惧怕的。

没有人会喜欢离去,而死亡本身就是生的告别。

手中的兵刃被再次握紧。

害怕死亡是人之常情,没有人愿意死去。求生欲本就是人最原始的本能。

可是……

可是……

在这一刻,心中的目标从未有过的清晰。

一位普普通通的云骑士卒喊出声。

“滚出去!”

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敌人打乱的思绪终于理清,情绪宣泄而出。

一位又一位的云骑士卒愤怒着,嘶吼着。

“滚出我们的家乡!”

不能让他们离开,不能让他们前进,不能让他们踏足身后的家乡。

家里有着他们的亲人和爱人,家乡住着自己志同道合的友人。

可是他们的结局早就注定,向令使举起武器本就是一场一去不归的愚蠢行径。

倏忽很爱笑,见到眼前的场景,听着被拉入血涂狱界的仙舟人的呐喊,他笑的格外开怀。

就像看见了多么滑稽而荒诞的戏剧。

不过已经化身血肉的阴影的他连笑声都失真且扭曲,在时云听来,格外刺耳。

丰饶座下的第一令使,生命的使者本身,生命该如何跨越那份位格的差距抵达他的面前呢?

于是只余哭喊,血腥,以及不甘的眼。

随后被炼化,成为扭曲而令人生理不适的肉块。

向着自己曾经的同伴,战友发出意味不明的呢喃。

或许是出于恶趣味,又或者是时间仓促,在怪物融化而可怖的面容上,依旧能隐约看见故人的影子。

只是那双眼睛已经模糊,只留下其中剩下的痛苦。

雨滴落下,轻轻拂去地面上的血污,也带走了怪物的杀意。

原本将要将屠刀对准一同守卫身后的家园的怪物重重摔在地上,被扭曲的面容变回原来的样貌。

可惜,他再也睁不开眼了。

“哈哈哈,小家伙还有这闲心管那些蝼蚁啊,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喜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尽管被三个人缠住,倏忽依旧有闲心讥讽时云对“原本”这个词的执着。

肌肉组成的触手将击云卷住,将它和它的主人向旁边用力砸去。寒冰截断如同植物枝条的触手,剑首的剑向前一送,就要没入血肉之影的身躯,但很快又被分化出来的枝条抽飞。

在即将打到身上前,战斗本能优秀的镜流下意识的调整姿势,卸了大部分力道,但还是向外飞出去十几米。

柳则抓住机会,成功将血肉之影的半边削去。

但是,无论是什么伤,对丰饶命途的令使来说,只要意识和灵魂未曾散去,光是凭借着本能也能治好身上的皮肉之苦。

以伤换伤是常见的手段。

所以,没等柳紧接着乘胜追击,本体中伸出的触手便将他制住。

双拳的确难敌四手,可惜,倏忽如今的模样可不止六根触手。

或许说是枝蔓更为恰当,毕竟上面除了鲜血,可没有画本子里那些可疑的粘液。

“小家伙怎么不说话了呀~固执己见可是没有好下场的,所以,要不要加入我们呢?你和吾等慈怀药王的追随者的相性一定非常好。”

直到此时,倏忽依旧不忘记向时云抛出橄榄枝。

这并非他自大,而是血涂狱界本就是他觐见过药师后,得到了自己渴求的力量后,从血肉间生长出的渴望。

生命本身的贪欲,恶念,都将在这里无所遁形。

这是一场审判!

倏忽坚定的认为自己的行径是一场对仙舟人的救赎。

你不能指望着和一个脑子有坑的狂信徒讲道理。时云很明显对这个道理有着深刻的认知。

“人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坚持。不像你,连人都算不上。”

就比如,既然在旁边,好歹让那些牺牲的战士以人的样貌离去,而不是成为死后都要遭受敌人操控的肉块。

既然他有能力,也有这个倾向,为什么不救呢?

这是时云连想都不用想的决定。

炼金术能将敌人变成草木,自然能让变成怪物的人重新变回去。

只可惜,时云并非令使,只有倏忽做出了改变之后,才能改回去。不能直接在异变未开始前便隔绝。

“怎么会呢?祂是万界生灵的庇护者,祂平等的爱着所有生命……”

没等倏忽说完他传教的那一套,时云便打断了他。

“但是你不爱。”

漆黑的瞳孔因着持续性高强度的维持阵法,早已变为鎏金色,就连瞳孔都变得纤细不少,就像那些吓唬小孩儿的童话故事中恶龙一样。

要不是现在仍然觉得之前的伤口在隐隐作痛,时云都想不顾形象的大笑出声。

说的那么好听,也没见他做过什么好事情。

丰饶民在宇宙中的部分坏名声还都要拜这位丰饶令使所赐呢!

他可没少干活祭之类的事。

现在却张口闭口都是“慈怀”,实在是令人发笑不是吗?

可惜现在看不到倏忽的表情,那个伪善的家伙被戳穿以后,平时总是挂在脸上的假笑都会消失。

时云对此有些遗憾,毕竟能让倏忽吃瘪可是很令人心情愉悦的,这点对于任何一个将丰饶孽物视为死敌的存在来说都相当难以拒绝。

看丰饶令使破防什么的。

自己刚才那话基本就是对一个狂信徒说你是不被你家神认同的刽子手,和对着腾骁说仙舟所行的道路不是帝弓所行的路差不多。

否定了这一路走来的所有牺牲和行为,来个脾气暴躁的应该就直接冲上来准备撕了这样说的自己了吧。

或许是因为对几人的信任,又或是人老了喜欢想东想西的,反正时云现在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令使果然都很强大,哪怕是攻击力最弱的丰饶命途,都能暂时切断别人和星神之间的联系。

当然,这种切断里究竟有多少水分就不知道了。

毕竟对于阿哈来说,欺骗也是一件相当有意思的事情。时云很能理解祂的脑回路。

假装被切断联系然后在紧要时刻蹦出来,将局面搅乱的一团糟。

是阿哈能干出来的事情。

至少从这个血涂狱界展开到现在,时云的识海中有着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宁静。

龙的残念更喜欢在晚上出来唠叨,剩下的时候只是安静的等待着自己松懈的那一瞬。所以欢愉星神的分身不在识海中,倒是很安静。

配上周围的黑暗,让时云有些不合时宜的想起觐见星神的那个空间。

血腥味充斥鼻腔,常年和药材打交道的时云生理上有些想吐,但是精神上却有种让他自己毛骨悚然的漠然。

金色的瞳孔扫过在场的众人。

那团血肉之影早在自己说完那句话之后就陷入了暴走,好在丹枫和镜流联手镇压了下去,这才没让暴怒的令使冲到弱小无助的辅助脸上。

柳在被一根枝蔓抽飞后,就干脆在落地的地方帮助云骑清理扑上来的莳者们,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

白珩和其他的飞行士一起驾驶着各自的星槎对着下方倾泻着炮火。

莳者们只是被邪教洗脑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对于飞着的星槎没有办法。

血色的枝条从地上生长,不过瞬息之间就已经足够高大,而最上面的是一艘未能及时躲开的星槎。

“砰——”

损毁的星槎炸成了一朵天边的烟花。

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其实什么都不做也是可以的,这场战役的最后结果就是罗浮这边惨胜了。

现在自己的状况非常不对劲,最好的选择就是什么也不做,开着阵法,有着加成,云骑的损失不会那么大的。

而要是继续参战,或许这么多年来自己奋力维持的平衡就要被打破。

神魂残缺的持明是蜕生不了的。

龙狂的话,或许孽物们造成的伤害还没失去理智的自己多。

不对不对,现在的情况和龙狂没有关系,龙狂还能拉回来,但是蜕不了生意味着我可能就要栽在这里。

等下,龙狂也不是那么不重要。能当个正常人的话,还是不要发疯的好。

说起来腾骁是被关在外面了吧,还有景元和应星,他们没我们这边跑得快。

等等,阿哈真的被屏蔽了吗?我怎么觉得祂肯定还在罗浮仙舟上呢?

话说罗浮现在这么乱,丰饶令使出现了,元帅那边有收到消息吗?

啊,不对,现在重要的是理清楚现况,然后做出判断……

好烦啊,要不发疯把这个烂摊子砸了吧?

不行不行,不能乱砸东西。

纷扰的念头如同涌动的潮水,将思绪淹没。

要怎么选呢?

看着不远处缠斗的人影,时云有些想要后退,但不知为何还是停留在了原地。

他本来就不是个合格的上位者,他只是在研究上有着天赋,他更适合做一个纯粹的研究员,或者是到处跑的旅行者?

反正从小到大,时云倒是没想过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受人尊敬的“长明君”啊。

他没想过要承担这么多责任的。

其实他们不过是游戏里的人物而已,这是他们的命运,自己也没必要强加干涉不是吗?

有什么比自己活着更加重要吗?

时云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的,在那个天赋异禀的大学生死去的消息传到他的友人们那里的时候,看过的眼泪。

那个大学生是个幸福的孩子,有着爱他的父母和友人。

实验室的事故只是一场意外,被留下的人连可以去怨恨的人都没有。

有什么比自己活着更重要吗?

雾柳死前,他们兄弟两个最后一次见面,是为了赶往不同的战场。

那个时候,对弟弟总是和颜悦色的兄长脸上是担忧和严肃,相似的面容,不同的气质。他说……

“你要活着回来。”

人们总说,当你站在命运的分叉点的时候,你的灵魂会有一种明悟。

或许现在就是自己命运的分叉点了。

时云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没由来的感到解脱。

没有任何生命不畏惧死亡,时云也不认为自己就是英雄故事里的那个无畏的牺牲者。

他喜欢活着,痛快的活着。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选择死亡。

他胆小,怯懦……

时云不觉得自己会为了游戏里的人放弃生命。

黑发青年的脸上还有着血污,衣角破烂,这是之前和倏忽缠斗时的痕迹。但是他突然很想笑。

不是看见了什么滑稽的场面,他只是想笑。

他是这么想着的,也这么做了。

在旁人有些诧异的目光中,总是面无表情的长明君脸上泛起笑意,然后这抹笑意不停扩大。

笑声也逐渐变得大声。

算了,人活着哪有不疯的。

或许是这场面实在令人惊讶,原本混战的三人各自后退,维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倏忽”也是惊奇,毕竟这小家伙确实这几千年都没这么笑了,他还以为他早疯了呢?看来他坚持到了现在啊。

丹枫和镜流则是向着在战场上突然发笑投去了担忧的目光。

这种时候,要是长明君陷入龙狂,那么罗浮很可能成为巡猎星神成神后,第一艘被击沉的旗舰。

镜流的故乡苍城只是无法继续在星海中航行,而不是击沉。就,它还能当个摆件,罗浮现在这情况怕是要整个炸开。

许是接收到了两个离得近的小家伙的眼神,时云的笑声逐渐平息,但笑意仍然留在脸上,具体表现为他的嘴角仍然勾起。

时云举起手中的剑,鎏金色的瞳孔熠熠生辉,双角在头上显现,身后的龙尾拍在地上,溅起尘土。

是啊,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游戏里的角色放弃生命,至少时云自己不会。

但是,任何一个长辈都会为了自己爱的孩子们选择拼上一切。

这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一个故事,这是属于他的一生。

他会好好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