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爷爷听见两位贵客这么一说,紧绷的后背变得松弛下来,他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手指,组织好了语言,才敢开口说话。
“多谢两位贵客不嫌弃咱们家乡野粗鄙,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公主娘子海涵。”
玲珑倒是个和气的主儿,她不甚在意道:“不会不会,说到底也是我同母亲造访得突然,实在是我在家待不住了,这才央求母亲带我出来走一走,一时兴起,便忘了给宋爷爷递拜帖了,这是我疏忽,还望宋爷爷莫怪罪。”
“不敢不敢,不知道两位可有什么忌口的,我好安排内人同儿媳给二位备菜,家里粗茶淡饭的,二位莫嫌弃。”
听到有好吃的,母女二人双双来了兴致,特别是玲珑,她说起上次宋春临订婚时的宴席,里面有好几道菜,都是她根本没有听说过的,因此这次一来,就是想一饱口福。
宋春临听她说的那几道菜,分别是荷塘月色,小酥肉,炸鸡还有烤全羊,除了荷塘月色,其他几样都是油炸烧烤的,宋春临瞧她的面容,应当是大病初愈,也不知道该不该给她忌口。
宝华公主像是看穿了大家的想法,她笑吟吟的告诉宋家人:“不用担心这丫头忌不忌口的,她这些年为了吃药,什么油腻荤腥都沾不得,早馋坏了,来之前特意请了太医诊脉,太医说了,少量食用还是可以的。”
既然公主都这么说了,那他们肯定得照做啊,宋阿麽带着宋秦氏去了厨房,宋春临也跟着过去,从空间里拿出小酥肉跟炸鸡块,烤全羊肯定是不能拿的了,现烤也来不及,宋阿麽干脆杀了一只鸡,直接做烤鸡吃,因为荤腥太多,宋秦氏还从后院摘了新鲜的黄瓜下来,用冰块冰镇一下,吃起了清凉脆口,特别解腻。
等着上菜的时候,宝华公主一直拉着几个孩子,在堂屋里话家常,尤其是宋春明,宝华公主看着他的脸看了很久,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对方既然没有问,宋家人自然也不可能跟她解释,只是众人心里都为此捏了一把汗。
等到菜做好端上来的时候,宝华公主还有些不舍,硬是要留宋春明坐在自己身边,连亲女儿玲珑都有些吃味了,不由得嗔怪:“阿娘出门一趟,就把女儿给忘了。”
宝华公主却没有说什么,这让玲珑感觉更奇怪了。
回去的时候,宋家人又搬了一堆土特产给她们,其中最多的就是后院的瓜果,因为是用灵泉水浇灌过的,味道格外好,宝华公主年纪大了就偏爱吃素,对宋家的素食更是赞不绝口,宋阿麽干脆就把后院能摘的都给她摘了下来,让她带回去慢慢吃,其中大部分都是这个时代没有的蔬菜。
回去的马车里,宝华公主问女儿,对宋家人的印象如何。
玲珑思索片刻,只道宋家家风良好,接人待物也比较大方,全然不似她想象中的那般小家子气,然而转念一想,能拿得出那等宝物的人家,又怎么会小气呢?
宝华公主却是谈起顾宋两家订婚之日,宋春临赠与顾逢月的那一根紫竹。
“那紫竹通体如玉石一般莹润,边缘甚至还能微微透光,这等宝物绝非等闲之辈能够拿得出来的,乡野村夫不识货便罢了,顾侯爷肯定是个识货的,但宋春临还是当众拿了出来,你可知,他身后倚仗着谁?”
玲珑细细一想,不假思索的吐出了两个字:
“陛下。”
宝华公主笑着看向女儿,一脸的孺子可教:“今日我拉着的那个孩童,你觉不觉得他看起来略有些眼熟?”
玲珑仔细回想,那孩童因为一直被自家母亲拉着,所以她多看了好几眼,当时只以为母亲是喜欢那孩子,现在听母亲这么一说,再从那孩子的眉眼一联想,确实是有几分相似的,然而她却说不出到底哪里相似。
宝华公主提醒她:“你可还记得你的皇帝舅舅?”
玲珑瞬间瞪大了眼睛:“您是说,他长得像皇帝舅舅?”
其实也不怪玲珑这般惊讶,她只在年幼时见过圣祖皇帝,那时圣祖已经六十多岁了,因为常年操心国事而两鬓斑白,一时之间,玲珑也没往那方面想过。
宝华公主点点头:“你小时候只见过几次你舅舅,不记得也是正常的,但我记得,他眉宇之间吗,同你舅舅长得一模一样,我虽未曾见过你舅舅小时候,但观他面相,也与你舅舅有六分相似,若我没有猜错,他定然也是皇家血脉。”
玲珑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她方才还说宋家家风良好,怎么转头宋家就出了一个皇家血脉,事关皇室,宝华公主还是很谨慎的,在宋家她没有打草惊蛇,可看宋家人的反应,明显是比上次她去订婚宴时还要紧张得多,因此她猜测,此事或许,宋家人也是知晓的,只是不知道顾侯爷知不知道了。
等她们回到京城,看见守在公主府门口的顾逢云,母女俩对视一眼,心里便有了答案。
“长公主殿下,顾某不请自来,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顾逢云在收到宝华公主去了宋家的时候,就猜到事情会暴露,因此他早早就守在公主府门口,就等着宝华公主回来。
宝华公主把人领了进去,等到了花厅,才让跟随的奴仆们退下,身边只留玲珑跟两个亲信及暗卫。
宝华公主坐在主位,开门见山地问顾逢云:“那孩子可是皇家血脉?”
顾逢云自然知道她问的是谁,苦笑着反问:“公主不是都看出来了吗?”
宝华公主心里的猜测被证实,脸上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既然是皇家血脉,自然不能让他流落在外,你既然知晓,又为何迟迟不把他接回来,而是放任他在乡野长大?”
顾逢云不敢隐瞒,只得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虽然他是皇室子弟,但公主可知,他是谁的孩子?”
宝华公主:“这不得问问你们吗?”
“确实,但其实我跟皇上,也不确定这孩子的生父是谁。”
“什么?”出声的是玲珑,她也没想到,顾逢云居然给了一个这样的答案出来,不知道孩子的生父,那怎么能确定他是皇室的孩子?
“不知道公主可还记得,几年前先帝病逝时的那场逼宫,当时曾有一妃嫔当众说自己所生皇子是逆贼之子,那孩子,便是九皇子。”
宝华公主恍然大悟:“所以他是小九?可是小九不是已经没了吗?”
“没了的自然是假的九皇子,皇帝心善,不管他是否是先帝所出,但彼时的小九也不过四岁,四岁的孩童尚且不知人事,又怎知生母犯下了怎样的过错呢?”
“于是你们便来了一波偷梁换柱,把真的送了出去,留了个假的鱼目混珠,此事,也是皇帝应允的?”
“正是。”
宝华公主本来还想着若是皇室流落在外的血脉,接回来养便是了,但万万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还是一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因此也难得理解了皇帝的心思,末了她幽幽感叹:“皇帝,还真是心慈手软啊,只是不知道这孩子将来长大了,是否会成为祸害?”
既知不能留,那就不该留下,早早除掉才是正确的,然而顾逢云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
稚子何辜,四岁的年纪可能还不曾记事呢,若是换了宝华公主,她也下不去手。
顾逢云:“所以,皇帝才会选择宋家,公主去了两次宋家,想来对宋家的印象也是极好的,宋家兄友弟恭,上尊敬长辈,下爱护幼小,这样人家教出来的孩子,必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旁听的玲珑忍不住笑出声来:“你都同人家结为亲家了,这家人要是不好,你可不会答应你的宝贝弟弟。”
京城中人人皆知顾逢云最疼弟弟,当时听到顾逢月要同一个庄户之子订婚的消息,可有不少勋贵人家在等着看顾逢云气急败坏的跳脚,然而顾逢云不仅没有恼怒,反而兴高采烈地替弟弟筹办其订婚事宜,这般结果,可让大家都看傻了眼。
经女儿这么一提醒,宝华公主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些多虑了。
“公主今日既然见过了那孩子,您可有瞧出那孩子对您有没有亲近之意?”
宝华公主回想了一遍,似乎确实没有,那孩子就像是第一次见自己这样的长辈,好奇有几分,但亲近之色半点皆无,而且那孩子很有礼貌,面对她不间断的询问没有一点不耐烦的神色,处事礼貌温和,看得出宋家人把他教养得极好。
而在饭桌上时,这孩子虽然小小一个,但还是用公筷不停给自己跟玲珑夹菜,夹得也都是自己喜欢的菜肴,可见也是一个心思细腻会照顾人的好孩子,于是也诚恳的评价:
“确实是个好孩子啊,所以他四岁前的事情,当真都不记得了吗?”
“若是记得,那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如今他在宋家过得很快乐,这便足够了。”
送走了顾逢云,宝华公主坐在椅子上,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玲珑上前给母亲斟茶:“母亲莫要多想了,既然皇帝已经放过他了,那此事我们也该放下了。”
宝华公主知道女儿说的对,但眼前还是不断浮现那孩子的脸庞,喃喃了几句。
“那孩子,比你那几个表兄,还要像你舅舅啊。”
与此同时的宋家,宋爷爷宋阿麽跟宋大庄两口子都紧张地坐在堂屋里,宋春临端坐一旁,等他缓缓睁开眼,几人便迫不及待的询问他:
“如何,侯爷跟公主谈得怎么样了?”
宋春临朝着众人笑了一下:“没事了,宝华公主已经知道了真相,也得知是皇帝下令让小九过来的,想来是不会再对此事追究下去了。”
听到对方不会再追究宋春明的身世,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宋秦氏更是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吓死我了,我竟然不知道小九会长得像圣祖皇帝,那可是圣祖啊,哎呦喂,春临,你有没有什么仙术,可以改变人容貌的,给咱小九换张脸不知道可行否?”
宋春临惊悚地看着他娘:“娘亲唉,我没有这种东西,啊不对,应该算是有,只是那都是暂时的,想要永久的改变小九的容貌,除非在他脸上动刀子。”
“动刀子?”听到要动刀子,宋阿麽第一个摇头反对:“那太可怕了,万一破相了可咋整,以后小九还娶不娶媳妇了?”
宋春临双手一摊:“那就是咯,不动刀子,暂时改变也不行,咱们怎么跟小九解释呢?”
对啊,怎么跟小九解释才是一个大问题,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只有他才需要改变容貌,而其他人不需要?万一他追问起来,他们要怎么回答呢?
几个大人面面相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把小九给藏起来?
宋春临宽慰大家:“其实爷爷你们也不需要这么焦虑的,这世上见过圣祖皇帝的还能有几个人?宝华公主那就是个例外,再说了,只要小九不经常去京城,谁家达官贵人会跑来乡下专门看人家孩子的长相啊?就算是咱们碰到了,你确定他认得出小九长得像谁吗?就算认出来又怎么样,我们咬死了说小九就是我们家的孩子,你觉得他还能去告我们吗?大家可别忘了,咱们背后可是有皇帝撑腰的,就算他告,也不可能告得赢。”
“对啊,咱们家小九可是皇帝送来的,这世上谁还能越过皇帝去?”
“就是吧,所以啊,咱们其实不需要这么焦虑,像就像吧,这世上的人千千万万,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长得相似又有什么奇怪的,再说小九还小呢,等他长大了,也许就没这么相似了呢?”
都说女大十八变,难道不能男大十八变吗?有很多人小时候一个样,长大了又是另一个样了,等小九将来出去多晒晒太阳,把皮肤晒黑一点,他就不信别人还能从一团黑漆漆里找出跟圣祖皇帝相似的地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