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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安宁回想起这事儿,很是气了一阵子,心情才勉强的平静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那男人的怨气太盛,反正她是忽然就能感受到,或者说看清楚?

明明她都死了,可周围的一草一木,还是十分清晰的刻进了她的脑海里。

就仿佛,她还活着,她还能够看到一样。

她最一开始看到的人就是桂婶。

桂婶在之前的时候,就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她还不能够看清楚四周的环境。

她只知道,有一个人,时不时地就会过来赵家,跟张氏借上一些东西。

都是一些很小的东西。

甚至是在人看来,都是些完全没有必要借的东西。

偶尔会是锄头,又偶尔会是一把剪刀。

也或许是一把绣线,再或者借个顶针。

寻常邻里邻居的,过来借上一些东西,这倒是也没有什么。

可偏偏呢,桂婶跟赵海家,隔了差不多一整个村子。

一个在大东头,一个在大西头。

这其中,隔了不知道多少户人家,她找谁借东西不行,非要过来找张氏借?

但凡要是借一些其他人家里没有的东西,那也就罢了。

谁也不会觉得奇怪。

可是偏偏呢,桂婶借的就是一些普通不能够再普通,家家户户都有的东西。

连糊窗户纸的浆糊,桂婶都来借了两次。

就是张氏,都止不住的因此犯嘀咕。

不止一次的跟赵元山嘀咕这桂婶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甚至都已经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藏着什么事儿,想要算计他们呢!

可即便是这样,赵元山一家子也没有觉得,她就死在那里,有什么不好的。

浑然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丝毫不觉得杀了人,是什么罪过的样子。

不过,也或许,赵元山那一家子,的确不觉得自己有错吧。

毕竟上辈子,他们被官府带走时,还在不停地叫嚣着,说是“我打我自己的媳妇儿有什么不对”“我打我自己的儿媳妇有什么不行”之类的话,为自己的行为理直气壮,就仿佛她嫁给了赵家,便是他们赵家可以生杀予夺,随意殴打杖杀的玩意儿,是个会喘气儿的物件儿一样。

可笑,有一段时间,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姜安宁那时候回想起过去,回想着张氏不停洗脑她嫁了人,就该从夫、从夫家的一切人时,那个语气、那个话术,越发觉得自己愚蠢。

这样子漏洞百出,毫无人性,将她视为奴婢物件儿之语,她怎么就听了进去,还偏信了呢?

即便是到了现在,姜安宁还是觉得当初,她会听信了张氏的话,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

怎么就信了呢?

怎么就那么傻呢?

开始的时候,张氏倒是还有些晦气桂婶每次都会上门来。

好几次都开口婉拒了人。

不过没多久,张氏就巴不得桂婶继续上门了。

原因无他,就因为桂婶每次都会送过来一碗吃的,倒也不是很多。

可赵元山这一家子人,从来都是这样子,眼皮子浅,又贪心爱占小便宜。

便是地上掉了一根针,他们都是要毫不犹豫捡起来,然后藏起来,最后收为己用的。

要是哪一天占不着便宜了,或者是别人占着便宜他没占着,甚至是哪怕别人比他多占了一点点便宜,都要气到睡不着觉的。

更不要说,桂婶每一次上门来时,送的都还不是一般东西。

第一次的时候,桂婶送了一碗红烧肉。

这要搁在平时,赵家人怕是也看不上这么一碗红烧肉。

毕竟平时,有姜安宁操持着家里头的一切,他们大鱼大肉的吃惯了。

事实上,那一次的红烧肉,确实也还不足以让张氏放在心上。

那时候,姜安宁才刚刚死,赵家人的日子,仍旧还是维持着她没死时的水准,对他们那一家子吸血蚂蟥来说,不过是少了一个可以差遣使唤的人罢了。

可后来,桂婶又接连不断的送东西。

第二次,送的是一碗黄豆猪蹄。

第三次,送的是一整条的开江鱼,足足有十几斤重,还连同排骨、猪皮一起炖了,光是香味儿就飘了半个村子。

第四次,送的是从城里头买的酱肘子。

第五次,送的是一条熏腊。

第六次,送的……

第七次……

几乎每一次,送的都是很有些价值的。

姜安宁记得,有一次,桂婶直接送了赵银莲一块花布。

这要是寻常的布料那也就罢了。

可偏偏,这布料是当时最时兴的织花缎子,赵银莲前不久的时候,才在平时与她玩的比较好的小姐妹那里看到过,喜欢的不得了。

除了喜欢,自然也少不了想要与常在一起玩的那些小姐妹攀比攀比。

当时她就已经很想买了,磨了张氏许久,好不容易磨的张氏松口了。

可是就那么一小块儿的缎子,就足足要一两银子!

如果说姜安宁还活着的话,张氏也许眼睛眨都不眨的,就会把布料给人买了。

毕竟有姜安宁这个冤大头给他们出钱,什么东西是不能买的呢?

只要钱能够买得到,也允许买的东西,他们都会让姜安宁买的。

姜安宁的钱要是不够怎么办?

当然是鞭笞她,让她想法子赚更多的钱啊!

赚不到?

借总会吧?

鼻子底下一张嘴,赚不回来钱,还不知道张嘴借吗?

再不济,她长得也漂亮,不会赚也不会借,躺下总会吧?

张氏从来都是如此理直气壮的,赵家人更是,就连赵海这个做丈夫的,也不止一次辱骂姜安宁:“不会赚钱,我要你还有什么用?你不会赚,你的身子也不会赚吗?反正县城里头你也熟悉,实在不行,你找找关系,出去挂牌卖身算了,说不定还能赚的更多一些。”

那时候,姜安宁对张氏所说的“这女子嫁了人,往后的一身荣辱生死,便只由得夫家说的算了,莫说你没有娘家人,便是你有,他们也是半点儿说不上话的,你嫁进来赵家,从今往后,就生是赵家的人,死是赵家的鬼了,莫要想些有的没的,做那不柔顺的女子,是要被人戳脊梁骨,死后没有资格埋进我赵家祖坟的!”这些话给洗脑着,对此深信不疑。

有怀疑也早就被拳头棍棒给打没了,面对赵海那样侮辱人的下作话,她也只是恐惧、无力,然后慌里慌张的去找人借钱,找熟人借、找不熟的人借,再拼命的赚钱、还债,生怕真的有哪一天,就被赵海给拉出去卖到暗娼房里头,赚快钱。

也就是这样,才把赵家人的胃口给喂养的大了,以至于那一家子吸血虫,越发的得寸进尺。

但谁让姜安宁死了呢?

在她死后,赵家人依旧像是从前那般大手大脚,大鱼大肉的逍遥快活了一段时间。

可没有多久,这银子上就开始捉襟见肘了。

为了这件事情,赵银莲当时还气了很久,几乎每一天都会埋怨赵海与张氏他们“为什么不注意一些力道,现在好了,把姜安宁给打死了,全家都要跟着喝西北风,过紧巴日子了!”

浑像是姜安宁欠他们一家子似的,又好像在家暴姜安宁致死的过程里,她赵银莲就没有动过手似的。

“要是姜安宁那个贱种还活着,我想要什么段子没有?”

赵银莲那段时日里,每天不是埋怨张氏,就是埋怨她的两个同胞兄弟。

对赵海说的是:“我说你到底还行不行啊?你不是说像姜安宁这样的女人,你要多少就有多少吗!怎么姜安宁都已经死掉这么长时间了,尸体都快要烂进泥土里只剩下白骨森森了,你还连个新嫂子都没有给我找回来?”

对赵江说的则是:“我看你也是个完蛋的,好歹大哥他还能娶到姜安宁,你看看你娶的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成天好吃懒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像他是谁家大小姐似的!整天一点儿家务活都不知道做,自打姜安宁死了,你看看这家里头都乱成什么样了?还有一处能下脚的地儿吗?我看你还不如趁早把人给休了,再娶个好的,有钱的,好歹也能帮衬帮衬家里。”

那时候已经死了很久的姜安宁,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好笑。

在她还活着的时候,赵海的确常常把“像你这样的女人,我随便一招手,就不知道会有多少趋之若鹜的扑上来,如今我娶了你,你还不珍惜,回头我要是休了你,我想要再娶多少模样漂亮、家底丰厚又能干赚钱的,就有多少,可你呢,怕是配个鳏夫,人家都会嫌弃!”这样子的话,给放在嘴边,浑像是他娶了她,受了多大委屈,而她嫁给他,又捡多大便宜似的。

起初她也还是有些傲气的,听得赵海这样子说,自然是不愿意咬牙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甚至连和离的念头都有了。

不过是又被人给劝回来,渐渐地认了命罢了。

到后来,这样的话听多了,竟然也就信了。

江宁至今仍旧还是忍不住会去想,怎么就信了呢?怎么就那么傻呢?

可不管怎么说,她当时死都已经死了,在想从前为什么那样蠢已经不重要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可赵银莲却实打实的,是被桂婶送的那一块花布给收买了。

不仅仅是赵银莲,就是赵家人都因为那一块花布开始动了心思。

那天桂婶走了以后,赵家人还专门为此开了个小小的家庭集会,商讨起往后,该如何从桂婶的身上,获得更多的好处。

张氏:“你们说这脑子不好使的桂婶,成天来咱们家,又是借东西又找着由头是还礼的,到底是为什么?你瞅瞅她这段时间送过来的东西,少说得有个四五两了吧!就老丫头得得那块花布,就足足有一两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无论她想要图谋什么,只要是有目的,早晚会图穷匕现。”

赵江那时候,吊儿郎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跟着私塾先生学了几个成语,便总是喜欢在人前拽一拽他的成语。

赵家的其他人都是没有上过什么学,没有文化的。

冷不丁听见赵江拽用的成语,顿时觉得人说的有道理。

就连一向虚伪做作的赵元山,都特意的端着架子,点评了一句:“我看老二这话说的对,老二如今跟咱们不一样了,他是上过学,有文化的,往后指不定比那秀才人家也不会差,听他的准没错。”

“不管那桂婶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既然是白白送上门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赵元山:“你就尽管收着吧,等她真的有什么事情要来求咱们了,她自然会说,咱们只要不应她就行了,反正也不会吃亏。”

张氏点点头:“这倒也是。那往后不管桂婶再送来什么东西,咱们就只管照单全收。万一她要是有什么事要用着咱们、求着咱们,只是寻常的借一些东西,不重要的针头线脑,那也就罢了,怎么说也能换回来些更值钱的东西,总还是不亏的,旁的事情,咱们只管全部拒绝,一概不理、一概不应就是了!”

最后他们这一家子人商量来商量去的,也就只得出来这么一个结论,那就是把桂婶送过来的东西照单全收,桂婶所求之事一律不应。

可明明赵家人的意图已经如此明显了,经常与之往来的桂婶却仍就像是毫不知情一样,该是过来借东西,就依旧还是过来借东西,该是往这边送东西,就依旧还是往这边送东西。

甚至有一次,赵银莲竟然还拿对付她的那一套,狮子大开口的,跟人讨要了根银簪子。

赵海也渐渐开始像从前她在时那样,跟人点起了菜:“桂婶啊,下次你整点儿小羊肉吧,我爱吃那种比较肥的、鲜美的羊羔肉,你可别整那些又柴又老的老山羊,我不爱吃那个,塞牙!这个季节也最适合吃羊肉滋补,那什么猪蹄鸡爪之类的我都吃腻了,再说那玩意儿多低贱呐,配不上我的身份。”

就这样,桂婶竟然也没有介意。

隔了没有几天,桂婶竟然还真的宰杀了一头羊羔儿,给赵家人送了半头。

当时啊,可不知道把赵家人给美成什么样儿了。

赵海甚至还大放厥词,说:“瞧瞧吧,我就说我天生的富贵命,注定是要一辈子吃香喝辣的,就算是没有了姜安宁那个贱人,这不还有桂婶上赶着送上门来吗?往后指不定还有什么王婶、赵婶,或者说张安宁、钱安宁之类的,上赶着巴结我、讨好我,给我送更多的钱、更好的吃食、更贵的衣裳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