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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安宁守了宋尧一夜,早饭过后,老大夫过来给人把了脉,又掀开人的眼皮瞧了瞧,神色凝重。

姜安宁紧张的都快要不会呼吸了,见人伸手从小药童手里头拿了帕子过来把手,急声询问:“如何了?宋姐姐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老大夫掀起眼皮,瞅了会儿姜安宁。

姜安宁满面无辜且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人,没事了。”

老大夫的话音一落,姜安宁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嘴里嘀嘀咕咕:“老天保佑、老天保佑,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无量天尊,三清道祖,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观音如来,谢谢谢谢……”

老大夫嘴角一抽,忽然就有些不忍心,以及…怕挨揍!

他抻着脖子往外头瞧了瞧,没见谢玉桐在,不免松了一口气。

犹豫片刻,他叹了口气,打碎掉姜安宁的幻想:“人没事儿,但很可能,会醒不过来了。”

姜安宁瞬间直了眼睛,脑子跟着木了一下。

“什、什么意思?”她舌头像是打了结似的,说话声音都有些不大利索:“什么叫人没事儿,但可能会醒不过来?”

“既然都没事儿了,怎么还会醒不过来呢?”

姜安宁忽地就想到了阿娘跟爹爹被送回来的那一天,身边每一个经过的人,都在跟她说“安宁丫头,你爹娘醒不过来了,快埋了吧”,她一瞬间落下泪来。

老大夫看见她哭,急得手舞足蹈上下乱摆:“诶呦我的祖宗啊,你哭什么啊?你别哭啊!”

他一边生硬的哄劝着人,一边张望着外面,似乎还是觉得不够放心,踢踹了小药童的屁股一脚,打发人出去:“出去看着点儿,要是你师祖来了,记得喊人,听见没有?”

小药童被踹了个趔趄,瘪了瘪嘴巴,苦兮兮的“哦”了一声,捂着屁股跑出去了。

姜安宁本来也不是很想哭的,又是在人前,总觉得怪丢人的。

可她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明明是不想哭的,结果还越哭越厉害了。

尤其是老大夫一直在旁边说“别哭了、别哭了”,她更加不知道是因为些什么缘故,前世今生的所有委屈,像是洪水似的,一股脑的向她奔涌而来。

“怎么了?”

谢玉桐沉着脸从外面进来,目光落在姜安宁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

姜安宁“嗝”了一声,眼泪没多会儿就止住了,只是仍旧憋不住的,惯性的抽噎了几下。

谢玉桐的目光,转而落在老大夫的身上。

老大夫:……

“不是,她,我,这个……我没招惹她啊!天地良心,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一句重话都没有说,我就是,就是…”

他不大争气的磕巴了起来:“我真的没说什么啊,我就是跟人说了,这人,八成是要醒不过来了,谁知道她突然说哭就哭啊,我连再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姜安宁低着头,闷不吭声,自觉有些丢人。

谢玉桐瞪了一眼老大夫,走到宋尧的身边,伸手探上人的脉,眉头渐渐地拧了起来。

姜安宁瞧着人的脸色,一颗心瞬间就跟着提了起来。

待人收回了手,老大夫颇有眼色的递了帕子过去。

看着谢玉桐慢悠悠的擦手,姜安宁咬着唇,连询问“如何了?”的勇气都没有。

“她没什么事儿。”

谢玉桐:“行针的效果很不错,目前血气畅通,脉象也是强健有力,再精心的养上一阵子,估摸着也就能够大好了。”

姜安宁闻言,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只是想到老大夫所言,仍旧是不敢相信。

她看了看老大夫,又看了看像是睡着了一样,脸色已经恢复了些许红润的宋尧,最后目光落在谢玉桐脸上,跟人求证道:“真的吗?”

谢玉桐“嗯”了一声。

“那刚刚吕大夫还说,宋姐姐再也醒不过来了。”

姜安宁嘴巴一瘪,顿时又有一股委屈没上心头。

老大夫听见人告状,顿时直呼冤枉。

谢玉桐冷冷地瞪了人一眼,随即转过头,神情温和的跟姜安宁解释:“他说的倒也不算是错,也并非是夸大其词吓唬你,想要惹你哭,只是……”

她回过头,看了眼宋尧:“你的这位宋姐姐,确实没什么事儿,只是想要醒过来的话,恐怕不易。”

“心病还需心药医,这身体上的毛病,尚且能用药治个利索康健,可这心上的不情愿,便是神医妙手来了,也难以将人医治痊愈。”

姜安宁听得有些呆呆的,一时间有些没能理解明白。

谢玉桐瞧着她略显蠢萌的样子,嘴角微勾起一抹笑意,旁边的老大夫都看呆了,心中直呼:天娘耶!这一把年纪还装小姑娘唬人的面瘫一样的冰山老妖婆,竟然笑了!

谢玉桐的确是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目光柔和,语气温柔的跟人说:“也就是说,你的宋姐姐,并不愿意清醒过来,至少此时,她是不愿意的。”

“不愿意?”

姜安宁更加茫然,困惑的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谢玉桐“嗯”了一声:“总之,她身体恢复的情况不错,行针推血都很成功,至于什么时候能醒,现在也只能看她自己什么时候愿意醒过来了,也许今天,也许明天,后天、大后天或者…更久的将来。”

姜安宁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谢玉桐就像是已经猜到她要问什么一般,直接回答道:“当然,也可能她一直不愿意醒过来的话,最后也就没办法醒过来了。”

“人总不能一直躺在这里,一动不动,只呼吸喘气。”

“长此以往,她身体里的精元之气就会逐渐的流失。”

“这人啊,一旦精气神儿不在了,生机也会随之断绝,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谢玉桐说完,姜安宁立马急了起来:“那就没有什么办法,能早一点儿的让她醒过来吗?”

“有,也没有。”

谢玉桐看着人:“多找些与她关系亲密之人,过来同她说说话,最好是能够刺激到她情绪,无论悲喜,只要能够激发出她对这个世间的留恋与向往,便会多几分机会。”

“我等下也会给她开一些固本培元的汤药,再搭配着金针之术,兴许能够多几分希望。”

一听到要找与宋尧亲密、亲近之人,同人说说话,唤醒人对这个世间的情感,姜安宁就有些犯愁。

她与宋尧,也不过普普通通的交情。

虽说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了,可从前她也不过是从人这里接了绣活,回家去做完了,再过来把绣活交回来,仅此而已的关系。

她对宋尧根本就不怎么了解。

更遑论去找与宋尧亲密亲近之人了。

也就是这段时间,盛越闻频繁过来她们朝凰绣坊找茬,这才知道了些许宋尧与盛越闻之间的恩怨。

“我不知道宋姐姐家中是否还有什么人……”

只知道她爹娘都不在世了,过继来承嗣的嗣弟,又是盛越闻那般心思险恶,家族是否还有其他人,那些人又是否友好,她统统一无所知。

姜安宁微窘:“也不知道她有什么朋友。”

“那就顺其自然最好。”

谢玉桐不大有所谓道:“尽你能力范围内,最大的努力,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其他,人各有命,时也,命也。”

“强求不得。”

姜安宁总觉得,谢玉桐这话听着,似乎意有所指。

却又实在想不出,她能是在特指什么。

她埋头苦思。

谢玉桐提笔写了方子,交给身旁唯唯诺诺,一脸小心的老大夫:“拿去抓了药,熬好了送过来。”

吩咐完,又朝着外面招呼了声:“鱼哥儿,把饭菜端进来。”

小药童鱼哥儿在外面高声应了,没多会儿,就噔噔噔地跑出去很远。

谢玉桐跟姜安宁介绍了几句:“这是吕知深,回春医馆的坐堂大夫,对外,也是回春医馆的老板、东家,反正你怎么理解都行。”

“实际上呢,这家医馆,我占股八成。”

“还有就是,对外,我是这家医馆的女大夫,是跟在吕知深身边的医女。”

“实际上,吕知深是我徒弟,只不过……”

谢玉桐抬手轻抚了一下脸,淡淡道:“我年纪不显,怕别人看了会觉得误会,以为他医术不精,到时候来看了病,却不愿意配合吃,反而将病灶拖治的更为严重,自个儿遭罪不说,回头还要怪责我们是庸医,耽搁了他的病情,那可真是几张嘴都说不清楚了,烦人的很。”

“所以呢,我们实际上是师徒,我是师,他是徒,往后你要是跟着我学武,他也就是你的师兄了。不过,我们对外的关系,是他为师,我为学徒,你出去了,可要保密哦!”

姜安宁满脸诧异。

她完全没想到,小药童口中所说的师祖,竟然是谢玉桐!

胡子白花花,看起来就年纪一大把的吕大夫,竟然才是矮了一辈的那个。

她惊讶的嘴巴都有些合不上。

“不知您今年……”姜安宁声音迟疑了片刻:“贵庚?”

谢玉桐笑了笑:“我今年啊,已经七十有三了!”

“啊?”

啊?啊?啊?

姜安宁整个人都有些傻住了了。

她瞧着眼前这个,分明看起来与她年岁相差无几的女子,一时间有些不确定,刚刚所听见的话,是否是真实的了。

“七、七十三?!”

姜安宁惊讶的都有些破音了。

是十三吧?

一定是的,刚刚肯定是她耳朵不好了,听错了。

“没错,老身今年,确实七十有三,比吕治深还要大个二十岁。”

谢玉桐笑了笑,逗趣人道:“怎么,怕了?瞧着我这副模样我这张脸,不敢相信?”

姜安宁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咕哝出一句话:“就是,有些惊讶。”

她飞快地偷看了人一眼:“您这张脸,实在是看不出来哪里像七十多岁的模样。”

“怕是连豆蔻年华的俊俏少女,都不及您这张脸水嫩……”

姜安宁实在是抵不住好奇心,偷看了人一眼又一眼,还是瞧不出任何的破绽来。

竟然真的有人,七十多岁,长得却还是跟十七八的小姑娘一样,叫人完全看不出来年纪?

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谢玉桐放声笑了笑:“什么水嫩,哪里越来这样的混账话,不着调!我会如此叫人辩不清楚年龄,是因为学了师门秘法的缘故,若是你也愿意学,待来日有所成之时,也能如我一样,青春永驻。”

姜安宁想都没想的摇头拒绝了:“不、不了啊,我,我只想学些拳脚功夫,能够傍身就好。”

什么青春永驻,她才不想做老妖怪呢。

一辈子都是一个模样,半点儿痕迹不见,那可不是要吓死人了?

“怎么,害怕?”谢玉桐挑眉,神色淡淡的,倒是瞧不出喜怒。

姜安宁摇头:“没有害怕。”

她吞了下口水,小小声的说道:“就是觉得有些奇怪,有些匪夷所思。”

谢玉桐笑了笑,似乎是被她这个纠结的小模样给取悦到了。

眼睛余光瞧见小药童拎着食盒过来了,她没有再继续刚刚的话题,语气随意的说了句:“吃饭吧。”

姜安宁心有不安:“您生气了?”

谢玉桐看她一眼:“你总是这样,喜欢考虑别人生没生气,高不高兴吗?”

姜安宁低下头,轻声狡辩:“我没有。”听着就心虚。

“我高不高兴,生没生气,总归是与你没什么关系的,太过在意别人的情绪,难免就要委屈了自己的情绪。”

谢玉桐忽地一声训斥:“不要总是畏畏缩缩的,一味顾着旁人而委屈自己。”

“知道了。”

姜安宁乖顺的应了一句,心里头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她这么听话做什么?

不是说好了,只是跟人学些武艺傍身,若是一有不对,立马抽身跑路吗?

怎么倒好像对人越发亲近自然了?

若是姜安宁有知晓先前村里人,见她柔柔一笑,温和从容与之对视时,会莫名产生那种顺从、信服的感觉,大抵就不会有此奇怪了。

见到小药童拎着有半个他还高的食盒进来,姜安宁忙上前过去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