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书院,修行斋。
明明临近升舍考,但却不见学子的踪影,似乎都无心修行一般。
或许也因为修行无望。
大雪纷飞,覆盖了青山,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层寂静的白纱包裹着。
只有一个身影,孤独而清冷,正闭目修行。
正是文微阑。
在她的视界中,一个沉重的炼狱从虚空中浮现出来。
一扇古旧的门,暗沉沉地缓缓打开。
她的身影随即迈入,里面一声声嘶声裂肺的呻吟,还有沉沉低语,呢喃着钻入耳中。
两边都是用不明材质炼制而成的监牢,厚重的金属大门,墙壁表面满布着不明的裂痕和痕迹,似乎总是因为里面的蠢蠢欲动而震荡。
偶尔出现破损或坍塌,但是又很快重新堆砌回去,像是从未遭受过破坏一般。
监牢的内部是一片黑暗,偶尔有一些肢体从黑暗中探出,眼睛闪烁着幽光,或是长长的触须试图越过栏杆,但每当触碰到那看不见的界限时,就像是被灼热的火焰烫伤般迅速收回。
随着文微阑缓步前行,那些诡异的存在在黑暗中嘶吼着,像是在迎接她,又似乎在屈服于她的到来。
终于,她走到那片炼狱的最中央,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天井之下。
上方,不知有多少层,只有最顶端的一点光亮才能照亮这一片死寂。
现在这个监狱诡随着文微阑修为攀升,或者说她跟随的“民科”正在逐渐走向巅峰,也在不断迭代和强化。
而【饕餮监狱诡】也从原本联邦监狱的风格,随着文微阑一步步走上了典狱长的位置,逐渐形成唐国监狱的风格。
在监狱中心的微弱光束之下,一个女子身影缓缓浮现,像是黑暗中亮起的一道光明。
光束落在那张脸庞上,光明与阴影交织,带着温暖的笑意。
文微阑凝视着她,刚欲开口,却忽然传来一道清冷又疏离的声音。
“你果然在这里。”
不是眼前此人,而是隔了一层虚空,在她的身旁。
柳笙的虚影含笑隐去,那片炼狱也在一阵铁链的声响中逐渐隐匿于虚空。
文微阑缓缓睁开眼睛,眸子里被炼狱所影响的嗜血与狠厉之色尚未完全褪去。
她眨了眨眼,收起那股冷冽的气息,转头望向身边的女子。
是大理寺少卿之女林书影。
她们性格相似,都带有一份清冷与疏离感,保持着清晰的边界,可以不用应付多余的寒暄话语,又可以相互陪伴。
因此柳笙不在,她们倒是成了一同上下课、一同去食堂的搭子。
而且,似乎有着更深一层的可能性……
“听说近来雪山很火。”
林书影的声音平静如水,带着一丝冷然。
文微阑目光微微一凝,“听说确实是如此。”
“你不想去试试看?”林书影好奇地轻声问道,“国书院中已有不少人心不在焉,纷纷借着关系,准备插班进宗门,想办法要去雪山。”
“升舍考在即,我没什么心思想别的。”文微阑却是摇头道。
林书影略微一顿,淡然笑道:“也是,去了雪山也不过从杂役做起。”
文微阑还是摇头:“做杂役也没什么,关键是我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林书影带着微不可闻的叹息,轻声说道:
“是,你有。”
“而我,或许听从安排,安安稳稳在朝中为官,虽一眼看得到头的,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除了做官还有进入神殿的可能性。
文微阑听闻最近林书影在大理寺少卿的安排下,已在大理寺做一名小小抄书吏,虽不是正编,但也是在为未来铺路。
这也是衙内子弟才有的路。
但她明白,林书影显然并不感到开心。
这些日子的相处,文微阑或多或少从林书影那平静的面容下看出了些许情绪波动。
“你可以思考自己想走的路。”文微阑没有说太多,只是平静地道了一句。
她很清楚,林书影不需要安慰。
林书影沉默片刻,忽然轻笑:“倒是有些羡慕你了,微阑。”
“你有自己的路,青云阁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虽未离开国书院,却已有资格出入工部。”
文微阑淡淡回应:“我只是不能辜负于人……”
“是,我听说了……青云阁是你们共同的心血,甚至柳状元留下了不少创想。”林书影的目光闪过一丝惋惜,“若柳状元还在,她应该会想要去雪山吧?而且她应当有资格以研修士的身份去。”
文微阑默然。
“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林书影歉然道。
“无妨,都过去了。”
“但还不算。”林书影神情微动,突然看着文微阑正色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敢跟你说,就是想查明再说……但愿你不要太过震惊。”
文微阑愣了愣,第一次看到林书影如此凝重。
林书影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说道:“关于柳状元的案件……”
听到这个名字,文微阑的心猛地一跳。
“我怀疑,凶手根本不是那位被抓的渎神者。”
林书影声音低沉。
终于说出口,像是心头松了一口气。
顿时四周一片寂静,空落落的,只有山谷中雪落的回声。
文微阑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为何这么想?”
林书影看不出文微阑的表情是伤心还是震惊,但是她还是打算继续说下去。
“我这些日子……不是在大理寺吗?”
文微阑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前些日子,大理寺抓了几个渎神者,包括那位引发神殿山爆炸的……那件事。”
“嗯,听说是这样。”
“但是我觉得不太对劲,和下舍的王冬冬……”
文微阑略感意外:“王冬冬?”
“是的,其实正因为她,我才开始关注柳笙的案件。”林书影解释道,“她心中难安,主动拜托我找出卷宗,还一起勘察了现场。”
文微阑神色一动,轻轻道:“现场应该什么都没有了。”
“是的,现场一切被爆炸之力销毁,卷宗也如是记载。”林书影轻轻皱眉,“但是,我发现两个疑点。”
“首先,爆炸范围如此之广,肇事者却毫发无损,显然是远程操控爆裂。”
“其次,观察爆裂范围,中心点正是柳状元的马车,这看起来显然是蓄意为之,而不像是失控的渎神者所为。”
文微阑眉头微皱。
她当然很清楚事情的真相,但对于林书影和王冬冬能察觉到这些,还是感到有些意外。
不过也说明这些事实明明摆在眼前显而易见,但无人翻案就此压了下去。
林书影继续说道:“所以我心中好奇,想办法混进去大理寺狱,问了那位渎神者。”
“那位渎神者怎么样?”文微阑问道,但也想得到结果。
果然。
“但是那位渎神者只是一个乡下老农,和女儿一同被抓,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而且他的能力并非与爆炸有关,也不懂什么爆裂符。”林书影皱着眉头说道,“他女儿倒是有诡化之能,但显然不是这个方向的能力,更不会认识苏大学士和柳笙,起这种心思。”
“后来我想办法去找接触过她们马车的人,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位负责牵马车出来的神仆,也就是最后一位碰过马车的人。”
“那人找到了吗?”文微阑开始紧张了。
“找到了。”林书影点了点头,“不过他已经半身不遂,被关押在大理寺监狱,失去了眼睛、嘴巴和手指。”
“以渎神者之名……”她补充道。
“神仆成为渎神者……”文微阑嘴角啜着一丝冷笑。
“你也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吧。”林书影看向她,神情凝重,“于是我从他口中撬出了事情的真相……”
“这应当不容易吧?”文微阑眯起了眼睛,“他已经不能说话了,而且作为神仆,既然对方能放他一命,恐怕也是因为知道他不会泄密。”
“当然,他一开始不愿意透露……”林书影停顿了一下,轻咳了声,“不过后来我想方设法,还是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些事情。”
林书影关于如何撬出话来说得甚是含糊,似乎脸上有些懊恼,自己说漏嘴了。
主要没想到文微阑竟然如此敏锐。
文微阑微微一笑,猜想林书影应当有了些什么秘密。
这个秘密恐怕正是跟她现在身上弥漫的气息有关——这也是文微阑觉得或许可以再进一步的原因。
于是她没有细究只是问了一句:
“所以他透露了什么?”
林书影也不知道自己被看出了端倪,继续说道:
“他说,这件事是有一位神官安排的,那位神官许诺他可以转为神官。当时他并不相信,神官才透露了这是神殿最高层的意思。”
最高层……
只能是那三位了。
林书影停顿了下,像是在等文微阑消化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然而,文微阑的神色却似乎早已无波无澜,仿佛早就知晓一般。
“你知道?”林书影惊讶道。
文微阑不置可否,只说道:“看来你对于你的能力能保证事实真相很确信。”
“当然……”
林书影说完立刻恍然自己差点又要说出实情,转而说道:
“所以,为什么神殿高层会做这种事情,而且,到底是哪一位呢?”
她刚问了这句,突然一声沉重的钟鸣响彻天地。
随后,一声又一声,仿佛没有止境。
带着无尽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