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日起,元成与元庆,似乎就再也看不见陈远了。
起初陈远只以为是自己修行时间道出了问题,毕竟双手间的灰白丝线清晰可见,但后来,不论陈远如何努力,元庆与元成就是看不见他。
以至于让陈远怀疑起了这俩人的问题,但离了镇子,去了郡里,甚至当着县衙的面做鬼脸,都无人能看得见他。
事已至此,也便得想些对策。
陈远如今的状态,肯定与时间道有关。
于此便要在时间道的修行里找问题。
如今时间道面临着突破四转至尊境,莫非是这突破的节骨眼上出了岔子?
想到此,陈远也倒没有那么担心,只是像个孤魂野鬼一般,在小院里陪伴着二人。
整日见着元庆喊着“剑仙师父”,陈远心中倒也有些悲凉。
元庆本就与当年在道院里见过的阿庆一模一样,甚至很多时候,陈远都将元庆当作阿庆的转世。
“别喊了,师父就在这。”
这一次,陈远承认自己是胖小子的师父了。
但元庆听不见,他只是整日望着剑仙师父睡过得藤椅出神。
至于元成,为了防止遭朝廷报复,也没着急外出,反倒是整日陪起了元庆,顺带着修炼。
他天赋实在是好,上次生死之战后,修为更是突飞猛进。
修为涨了,心里也便有了底,陈远化作“鬼魂”的这段时间,也能安心。
这一日,陈远看着元成合上了那本小册子,很久未打开。
一年很快流逝。
朝廷似乎忘了太子死在这小镇里。
没人来找元成二人的麻烦,这倒是件好事。
元成修为稳步提升,元庆也变得越来越沉稳。
陈远依旧没有找到脱离“虚无”的办法,谁也看不到他。
第二年,亦是如此。
午后,元成的小册子被风吹动,上面还有些事迹未有完成。
元成背起了行囊,带元庆离开了庄子。
这一年,二人一起做起善事。
元庆没有修为,但脑子灵光,有时能给元成出些省力的好点子。
这是陈远“虚无”的第二年,元成再入江湖,只觉得恶事越来越多,遭罪的人也越来越多。
往后十年,一直如此。
元庆长成了青年模样,十年奔波下来,少时的肥胖倒褪得一干二净,现在干练能吃苦,几时救灾,也讨得当地员外家千金的芳心。
元成有心给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屁孩许桩亲事,只因这些年实在太苦太累。
这样的日子太过奔波。
但元庆不答应,他说他是剑仙师父的弟子,胸有大志,岂能郁于一良家。
这十年来,陈远一直在“虚无”里陪着两人,看尽千山万水。
……
第三十年。
元成的册子写满了厚厚三册,但因做好事不留名,世人只知有这么一位好人,却不知姓氏名谁。
后来有被救之人有心问起,元成只是支支吾吾道,
“我姓成,名元,你可叫我成元。”
化作“虚无”站在一旁的陈远都被逗笑了,怎地还被人抢了自己的名字。
……
第四十年。
元成不老,而元庆亦是中年之容。
元庆第一次提出退出。
元成不解,便问缘由。
元庆说,天下苦难,需从朝廷救之,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要当皇帝,才能让世人少吃些苦。
元成点头,觉得在理,但元庆作为被除名的皇室,想要重返庙堂,实属不易。
元庆望着月色,叹道,
“如果剑仙师父在,想想他会怎么做。”
元成恍然。
……
第四十五年。
元成带着元庆,杀上京都。
以强武夺强权,虽是下下策,但却是最适合元庆的。
元成乃天之骄子,修为之强,已让华昌元朝老祖汗颜。
加之元庆本就为皇室血脉,这皇位流传到自家人手中,老祖心里也不算难受。
这四十多年来,元庆通天下苦难,晓百姓之苦,更通政事,初为天子,便展锋芒,励精图治,只五年,华昌元朝饥荒、旱情,便愈发少之。
但为了让元庆拿稳实权,元成许久未出江湖,只是留在朝廷,做了位护国大将军。
……
第五十年。
元成的册子很久没翻开。
只是今日要出征之地,却是他妖族故土。
举杯对月,元庆已不在身侧,如今他是君,而他是臣。
陈远还是“虚无”。
他轻轻拍着元成的肩,但却只能穿过。
“先生,当年一别,已有五十年未见,元成整日苦修,却还是未追得上您之脚步。”
……
第六十年。
元成辞官。
告老还乡。
陈远第一次面临抉择。
作为“虚无”的他,是随着元成离开,还是随着元庆留在皇宫。
……
第七十年。
元庆积劳成疾,整日不下榻。
太医们束手无策,唯处在“虚无”中的陈远,急得痛骂庸医。
……
第八十年。
元庆熬不过这个寒冬。
他没有呼喊元成回宫,只是时候到了,这位早年带着自己逃亡的斑斓虎妖,如今准时出现在帝王寝宫。
“元庆。”
“叔……元叔……”
“你老了。”
“我老了……元庆老了……”
“离开朝廷这些年,天下苦难依旧不减,元庆,做皇帝并不能让人间免去疾苦。”
元庆躺在病榻,无言以对。
玉蟾当头,假山淅沥。
月色暖人又薄凉。
“虚无”的陈远站在元庆榻前,第一次有些手足无措。
“元叔……”
“诶。”
“我想……剑仙师父了。”元庆苍老的脸上满是追忆,“剑仙师父……当年说……我不适合学剑,但他却一直没有反驳过……我叫他师父。”
元成静静站在床头。
直到自己看着长大又老去的小元庆,病死在榻上。
元成翻出自己厚厚的小册,翻翻找找,在那行小字后打上一个勾。
离去寝宫,来到寒冬外还在蒸腾的温泉边。
元成望着泉里的明月,碎碎圆圆。
陈远站在虚无里,温泉中倒映不出他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