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这么些人都有些惊讶,他们没想到魏文熙这个节骨眼上会选择直接把现实血淋淋地撕开摊在一个孩子面前。
不过也是啊,假如他们宽慰,给了这个孩子虚假的希望,后面又让他失望,那是不是对他而言更加残忍。
每个人都需要面对残酷真相,不管是成人还是孩子。
一时间,就连平日最活跃的小北又沉默了。
魏文熙认真地看着小南的眼睛:“我不会告诉你,你的腿还有救,这是你需要面对的现实和过去。”
“我知道。”小南声音晦涩,但也不是完全的绝望。
一路之上,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腿疾有多严重,这条腿已经没有了知觉,若不是之前魏文熙替他针灸封穴,可能早就坏死了。
他一直在假装这条腿能够使用,不让秦喜墨和小北担心,但其实这一路上他都在不断地告诫自己,这条腿没有救了。
所以,他听到魏文熙的话,并没有觉得太过残酷,因为他不是软弱的人,并没有麻醉过自己,给自己希望,没准这条腿还有办法呢。
他知道他的下半生必须跟这条腿告别,必须作为一个残疾人生活,他必须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魏文熙欣慰地点头,果然这个孩子不是软弱之辈,既然他能认清现实,她就能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认识一个匠人,手艺高超,常替他人用木头做过义肢。你若不嫌弃,我可以给你介绍,让你也有属于你的义肢。”
小南一下就愣住了,仿佛被惊喜猛猛地砸到头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世上竟还有如此好事。
而这等好事竟还能落在他的头上……
这是他做梦都不敢去梦的事啊。
“太好了。”小北雀跃地尖叫一声:“南哥,你又能继续走路了。”
周边的所有人都露出欣慰的笑容,大家都被这种喜悦感染,就像一个孩子的未来忽然能够得以延续。
而小南正在这欢喜的中心,仍是难以置信,他问魏文熙:“我、我真的可以吗?”
那声音中还带着颤抖的喜悦。
魏文熙淡淡地说:“当然可以了。”
边境因为战乱频生,不少士兵在战场上下来都会落下腿疾,有好些人的腿已经坏死,只能截掉。
她初见这些人时,他们都目光黯淡,仿佛人生没有一丝希望。对他们而言,从战场上落下重疾,哪怕是拿了朝廷的补助,他们下半辈子都注定是个废人。
不少人因此酗酒或者干脆自尽,就因为他们没有希望了。
从那时候起,她就发誓一定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一定要让这些带伤回来的人还有生的希望。
所以,边境有不少做义肢的匠人,很多战地遗孤也加入了学习的行列。
别的不说,单是十三,就精通这一手艺。
而此刻她无比庆幸,因为之前一直在做这件事情,如今才能挽救一个孩子的未来。
秦喜墨也兴奋地搭上了小南的肩膀,他是真心为这个孩子感到高兴。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对了,封家两个当家人都死了,那些宗亲也被打败,那是不是安全了?”
柳明臣开口问:“怎么了?”
“我在厨房的时候,遇到一个有勇有谋的厨师……”秦喜墨把那厨师给他转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在战地苟且偷生的那一段,让卢煜恒都听得眼眶湿润。
末了,赵小花点头:“因为有他的帮忙,完颜不败才没有对魏姑娘下死手。否则,我没有把握能保住魏姑娘。”
卢煜恒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们是不是也能把他接出去?”秦喜墨始终记得这个叫老韩的厨子,他如今还躲在别院,等着他接应。
“那必须接!”魏文熙丝毫没有犹豫斩钉截铁地说。
他们一行人都过去想见见这个老韩,就连柳明臣也由卢煜恒和秦喜墨搀扶着赶过去。
魏文熙更是走在前头。
只是,绕过了院门,她便远远看到那个秦喜墨口中的老韩倒在了血泊之中。
秦喜墨以为是封家人将他灭口,恨得破口大骂。
魏文熙检查过尸体道:“他是自尽的,这些年来他的心理压力应是很大,会有这样的结果不意外。”
魏文熙虽是这么说,但是却对他重重地鞠了一躬,感谢这位战士所做的牺牲,不管是当日在战场上的,还是在封家,他的生命应该被铭记。
尸体旁边放着一封泛黄的信,老韩应是有意识地将信封放远,以免溅到了血。
魏文熙拆开信封,才发现这是当年一名守将的遗书。
“吾十三从军,有幸成为阵前主帅。吾奉命死守黑牢城,二位前辈已然身死,吾不敢言比他们才华卓绝,只敢以项上头颅为诱饵,引对方急怒,望能护下百姓。今日已是留守的第七日,战将粮草耗尽,但我军也疲惫不堪。明日敌将必定鱼死网破,吾的任务已成,将以身护千千万百姓,为黑牢城百姓博得一线生机。望今日往后魏国出良将,北境再无战事,魏国国泰民安。”
魏文熙仿佛看到了当初最后一位守城将军在烛光前泣血留书的模样。
那日,他已然制定了最后的烧粮草计划,准备着以自己的性命为诱饵,让阿史那古地眼见粮草尽数烧毁,彻底失去攻城的信心,班师回朝。
他以一人之身完成了计划,给后方的千千万百姓留了生的希望。
这封信也许是军中士兵都不忍这位将军最后的心声被埋没,一个传一个才到了老韩之手。
所幸的是,这位将军战死之后,魏国的良将出现了,那便是沈棋。
魏文熙将这封信放在胸口之前,每个字都仿佛在灼烧着她的灵魂。
她在心中回应,你的祈求我听到了,必定为你完成夙愿。
她站在原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