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之立于河边。
暴雨不过顷刻,河水还未变得湍急,乌云下压下来,水流如同墨汁,从建造十数年的桥推搡涌去。
这里离唱晓镇有些距离。
桥对面再走段距离,才是人家,雨天不会有人来此。
祝无邀飞身而至,落在沈安之身后不远处,缓缓提剑、剑尖指向临水而立之人,耳边传来了他的声音:
“你什么都差了一筹。
“窥天术最后一式不过勉强凑数,落叶剑法最后一重境界未至臻,境界十年未进一步,卦修的许命之物没有寻到……
“却要为她与我厮杀,这是为何?”
雾气在雨天中蔓延开来,如同升腾的水气飘散漫离,雨滴静止在半空中,似是颗颗透明的结晶体。
沈安之的心法、术法、武器,是遮天蔽日的浓雾,高悬的神目,与破旧的灵幡。
祝无邀握紧了剑柄,雨水将衣角打湿,遮目的布条却在疾风中、随着她冲杀向前的动作,向后飞扬。
停滞在半空中的雨滴在两种威压下,愈发不堪重负。
随着剑影穿梭而破碎、迸射。
“十年间,她曾为我搬走两百零三块拦路的石头。”
在近身的瞬间,无锋剑骤然化作千道剑影,从四面八方向沈安之激射而来,划破了定格的雨幕。
祝无邀手中的无锋剑直斩向沈安之,在瞬间凝聚起肃杀寂灭的剑意,竖劈下去。
沈安之轻阖双眸,高悬的神目睁开眼来。
雾气之中的一切,仿佛可以按照时间轴随意剪裁、拼接的录像带,因果关系彻底混乱,仿佛失去了自身的定义,坠入茫茫的灰色。
于是,在祝无邀的神识中,沈安之突然消失不见。
肩头被指尖轻点。
她本能转身退步向后,挥斩出一剑。
就在祝无邀退后,站到沈安之刚刚所处的剑气中心位置时,那消失的千道剑影,再一次显形在雨幕中。
她呼吸微滞,无锋剑回转,将雨中千道剑气收回。
灵笔的声音是时在神识中响起:
「斩向剑气中心!」
祝无邀毫不犹豫,当即聚起剑气斩下,下一瞬,沈安之果不其然出现在此处,他的身形在剑落的瞬间闪烁两次之后、彻底消失。
「其中一次消失,是绕至你身后点向你的肩头,这个片段已经出现过!」
神识的沟通传送速度极快,祝无邀在灵笔将消息送达的瞬间理解了话意。
一人一笔,曾在山巅之上,推演过无数次沈安之的神目术法如何拼接因果,又该怎样配合作战。
下一刻,无锋剑斩空。
沈安之的身影出现在空中,他突然抬眸看向远方、看向了唱晓镇郊外的方向。
似乎有什么事情引起了他的注意。
「也许是第二次消失,斩向前!」
在沈安之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面前的同时,祝无邀手持斩空的无锋剑上挑,沈安之却突然笑了下。
祝无邀正在向后跌去。
她意识到因果再次被拼接。
反手用无锋剑撑在地上,止住了后退的趋势,嘴角溢出鲜血。
沈安之的身影消失,出现在她刚刚所站位置的右侧,抬手推出了一道强劲的灵力。
随后,再次出现在刚刚的位置,笑意淡去,再次消失。
静止的雨水开始下坠、砸落,大颗的水滴将泥泞的地面砸出水坑,泥浆迸溅,雨声喋喋不休,吵得人心烦意乱,沈安之的声音穿透了神识中传来的嗡鸣,落入耳中:
“结局已经注定,你的每一次反抗与挣扎,都是在走向落败的终末。”
祝无邀擦去嘴角的血迹,与突然出现在半空中的沈安之一起,抬头望向唱晓镇郊外。
那里,正在发生些非同寻常的事情,引起了他的注意。
————
电闪雷鸣之下,手持利剑,身沾泥泞,恍若厉鬼寻仇。
明烛的出现让这些人怔愣了一瞬,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眼中饱含轻蔑,不屑道:
“想要你爷爷我的命,就凭你?哈哈哈哈哈!”
“老子正好还没玩够呢,居然还有个主动送上门来的,还想来杀我,你一个凡人想杀我?哈哈哈哈哈哈!”
他将手里拎着的崔蘅,重新扔回了泥水之中,狞笑着向前走去。
明烛死死盯住了走上前来的大汉,愤怒与不甘、仇恨,让她站在了这里,想做任何事,都有代价。
她一定会死。
宁鸣而死。
“走……”崔蘅从泥泞中艰难抬起头来,声音嘶哑而绝望,似乎想要抬起手,拽住施害者的裤脚、阻拦他的步伐。
可她的手早已被折断。
明烛将剑握得更紧。
“呦呵,你和这个臭写书的认识?怪不得你一个小小蝼蚁,还敢来冒犯我等仙人,找死……!”
说着,大汉手掌正在凝聚起炼气期的灵力,满脸狠厉之色,抬起胳膊、一巴掌向明烛的脑袋拍过去。
明烛看到了他的手臂青筋毕露,肌肉正在鼓动,看到了大汉轻蔑的笑意。
周围的修士在笑,在等着她血浆四溅的惨状。
明烛听到了崔蘅的悲泣。
在嘈杂的雨水中,这是被遗弃的、红尘的角落,不会有任何神迹降临,这里正在发生的,是屡见不鲜的故事。
狞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悲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这样的故事,成千上万无数次上演着、重复着。
明烛举起了剑,如同成千上万无数次、做出这样的动作般,那样熟练地举起了手里的剑,剑刃运行的轨迹清晰地展现在面前。
悬诗小院无数日夜,纸张随风作响,如同落叶飒飒声。
她提起毛笔、落在纸张上。
她举起了剑,向眼前的敌人斩去。
风吹过时,砚台掉落在地,墨汁迸溅在衣裙上。
雨落下时,头颅滚落在地,血液迸溅在她脸上。
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声音终于静止了。
这是——被祝无邀藏在书法之中的,落叶剑法。
他再也笑不出来了,哭声停止了,明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她呼吸着,有一种力量传遍了四肢,明烛缓缓抬头望去。
无比清楚地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怎么炼气三层了!”
“和老陶一样,都是炼气三层,不可能、不可能,她……她夺走了老陶的修为?!这是邪术!”
「轰隆!」
惊雷炸开,恍若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