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庄教授唯一的女儿,教授把女儿培养的很优秀,尚都大学毕业后,被聘请到国外一家公司工程师,定居成了加拿大人。她从来没有回国过年。
除夕夜,老头一边和女儿打电话,一边守着女儿寄回来的钱喃喃:“人老了,要钱管屁用啊,我要人。”
每年春节,老头都特别的孤独而恓惶,好在他有许多弟子,他的心思也在学术上,还不至于太难受,可女儿成为他心中的梗,心中的刺。
“没有,她没有说回来!”褚新杰表情很是失望,甚至有点愤怒。
“学校领导过来了吗?”冯剑又问。
“……还没有……”褚新杰有些难过。
冯剑知道庄教授学术造诣很高,也资助过许多学生,可性格耿直,和大学的领导少有来往。
“这七八天,我们轮流过来看看,病房里的那位女士,是昨晚一位王董派过来的护理的!”褚新杰说道。
“哦,我们去问问医生吧?”语飞轻声的问道。
冯剑点点头,三人就去了主任办公室。
王伟业出现在走廊上,走过来和冯剑握握手:“昨晚我找董医生了,情况不是很好……”
几个人找到了董医生,花白头发的医生直接告诉冯剑,教授也就这几天的时间了,好好陪陪他,走好最后的行程。
“不是有抗癌的药物吗?”冯剑不甘心的问。
董医生摇摇头:“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
冯剑木木的走出主任办公室,回到病房。
庄教授听到声音,慢慢睁开了眼睛,很是艰难。他看了一眼冯剑。
冯剑急忙轻轻走到他身边,坐下来,又俯下身子。
“家里的……写字台抽屉里……有份遗嘱……你去拿来……”老人说话很费力气。
冯剑轻声的说道:“老师,我这就去拿!你休息休息吧。”
冯剑轻轻站起来,又看了看输液管里缓慢的滴水。
老人听话的又闭上了眼睛。
冯剑和王伟业去了教授家,找到那份遗嘱。
冯剑没有打开,就直接回医院。
路上冯剑对王伟业说:“伟业,这些时日,让你受累了,谢谢!”
“咱兄弟,不用客气,你也不用太悲伤,谁都有那一天的。”王伟业安慰道。
“伟业,你得再帮忙找一位律师——知名律师,这不是有遗嘱嘛,我想这是教授最后的期望了吧?”
“明白,我现在就联系!”王伟业把车停在路边,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告诉冯剑:“联系好了,是冷律师,他现在也往医院去了。”
“嗯,那咱们也回去吧。”
千羽这些天迷上了当代福尔摩斯的书《李昌钰博士犯罪现场勘查手册》,不仅勾勾画画,而且还做了笔记。
前一段时间那个案子,还真“守株待兔”的在几个“范围点”抓到了犯罪嫌疑人韩文奎,案件终于有了转机,前几天已经移交检查院了。
刘队对千羽局长的提议自然敬佩有加,又和众多干警好好的请千羽吃了一顿饭,大家都夸奖柳局很有公安“天分”,虎父无犬子啊。
千羽笑着接受了大家的“吹捧”,心里却对冯剑很是佩服,也暗下决心,好好补补刑侦知识。
想到冯剑,千羽不禁笑了一下,这个家伙就喜欢“扮猪”,就是有时候太“色”,害得自己都……
千羽脸红了一阵,就拿出手机,给冯剑打电话,却是关机,打了几次都是如此。这大下午的,关机?不是干什么坏事吧?
千羽就给上官打了一个电话问问。
上官一听笑了:“你不会利用职务之便,定位他啊?大热天的他还发骚不成?哈哈。不用担心,他不会被人欺负的。”
千羽一时无语,“我这里有个案件想咨询他一下呢,他却关机了。”她似乎是在解释。
“要不,你问问欧阳吧。”上官提议道。
果然,欧阳告诉千羽,冯剑去尚都了,庄教授病危,他此刻应该在病房里呢。
冯剑和王伟业回去不长时间,冷律师带着一个人也到了,一时房间里有些拥挤。冯剑就和他们都出来。
冷律师是一位很干练的中年女性,听完冯剑的事情后,就点点头:“您是想让这份遗嘱具有法律效力吧?按照我国法律呢,首先是立遗嘱人必须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同时也是他真实的想法,所处分的财产必须是立遗嘱人的个人合法财产,遗嘱的内容不得违反法律、法规的规定。我们带来了录像设备,我们也是见证人。如果想去公正会更好。”
“好的,我明白了。褚师兄,你明白了吧?”冯剑征求了一下褚新杰的意见,“我们还是等静之师兄他们过来吧?”
“我联系一下,他们也常常拜望老师的,今天是我值班的。”褚新杰说道。
“好,麻烦你联系他们吧。”冯剑说道,又转身对语飞说,“语飞,你今天就回去吧,这里你也帮不上什么,我在这里照顾就行了。”
“你一个人怎么照顾过来?”语飞不想回去。
“听话啊,你院里的事也多。”
“……好吧。”语飞看到冯剑身后的王伟业给她使眼色,就答应了。
“褚师哥,庄靓卉知道老师已经病危了吗?”冯剑又问。
“我们对她说了,她说那边走不开,让我们费心帮她照顾照顾。”
几个人听了,一片默然。
又等了不久,走廊那头终于又来了三位年龄不等的男人。他们也是一脸的着急,望着褚新杰。
大家又是一番交流,然后决定冯剑、冷律师和同伴、后来的侯静之、褚新杰五人去病房,把遗嘱的事情完成。
冯剑稳稳情绪,用双手揉揉僵硬的脸皮,才进了病房。
那个护理的女生,见他们进来,也就悄悄的退了出来。
“老师,我们回来了。”冯剑伏在老人的耳边说道。
老人再次艰难的睁开眼睛,看到冯剑,挣扎的想要坐起来,冯剑示意把床摇起一部分来。
老人望望他的几个弟子,挤出一点笑,冯剑心里很是痛楚。
冷律师她们早就架好了摄像机。
“这是那份遗嘱,老师。”冯剑把档案袋递过来。
“……你帮着……读读吧。”老人对冯剑说。
“本人庄钟鼎,燕京大学经济学院一级教授,年岁已暮,特立以下遗嘱……”冯剑读得很慢,很清晰。
老人的遗嘱就是把存款200万给女儿;四个弟子一人20万;所住的房屋卖后财产捐赠社会或燕京大学;收藏的字画归冯剑,希望冯剑整理自己的文稿看看有没有必要出书,出书费用由冯剑出资,如有版权则归冯剑所有;所藏之书可以捐赠给家乡——渤海。
冯剑还是第一次知道老人原来是自己的老乡。
冯剑读完,老人又慈祥的看过众人:“求仁求得,了无遗憾……人老了……什么都动不了了,孩子又不在……只能委屈你们几个了……惭愧惭愧!”
众人戚戚然。
“老师,再住两天你就恢复了。”冯剑强笑的说。
“呵呵,我的命……我还不知道啊……死亡是人生的必经之路……你们能过来,我很……我很高兴……”
冷律师冲冯剑点点头,冯剑就对老人说:“老师,这段时间,我们陪你,你先休息休息,一会儿咱们再聊啊。”
老人慢慢的说:“好……”
冯剑把老人安置好,然后众人出来。
王伟业和语飞还在门外。
“一会儿,王公子送我去机场……”语飞对冯剑说道。
那个护理见众人出来,就又静静进去了。
王伟业已经找了一间小型会议室,大家都坐下来。
冯剑随便找了一个位置,他说道:“各位师兄,我有个想法,如果不当就请知无不言。我们都希望把老师的遗愿执行下去。我想委托冷律师他们全权处理这件事,大家有意见吗?”
见众人没有异议,冯剑又对冷律师说:“冷律师,我希望你们团队,把我们老师的物品清点清楚,包括房屋的估值,一一列清楚。”
“金钱比较好处理,按老师的意思,取出分给四位师兄,庄靓卉的直接放一个卡里,她来给她就是。”
“老师的书稿,侯师兄、褚师兄,能不能您们召集部分专业人士给予整理,争取早日出版,这方面的费用我来安排。”
一开始,大家对冯剑的“主持”很不以为然,大家都说庄教授的弟子,冯剑顶多算是个“编外”弟子,大家也就是见过几次面,吃过几次饭而已。现在看到冯剑安排的井井有条,能抓住重点,分得清主次,也就都默默同意了他的意见。
接下来几天,冯剑和语飞陪在庄教授的身边,语飞坚持留下来帮冯剑,冯剑也就不好“赶”她走人。
庄教授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
“冯剑啊……我想有尊严的离开……”庄教授有次对他说,冯剑能理解,“得善终”也是五福之一,可现在人们只知道“富贵”是五福了。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安然离世,或者说,‘享受生命到最后一刻’。希望自己活得精彩,死得体面,庄教授不愿意用痛苦的医疗手段来延长毫无意义,毫无质量的生存时间。
冯剑就点点头默然的说:“老师,我懂你,咱们顺其自然……”
庄教授看了眼输液管,冯剑却不敢看。
他能理解老师,但他不能帮老师拔下输液管……
冯剑想起来巴金临死前曾说:我是为你们活着。
冷律师着手整理庄教授的物品,侯静之也联系了几个编委人员。燕京大学终于有一位副院长出现在庄教授的病房探望,冯剑代表病者家属表达了感谢。
一周后,庄教授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冯剑第一时间通知了庄靓卉,立马成立了“治丧小组”,发出了讣告,又请求王伟业帮衬着联系了殡仪馆。
冯剑没有想到的是,欧阳老爷子竟然在传祺的搀扶下参加了庄教授的丧礼,也因为老爷子的出现,又引来了其它一些学院的“官员”,让这次追悼会很是“风光”。
欧阳老爷子握握冯剑的手:“庄老士子情怀,干干净净,规规矩矩啊!”
后来,冯剑才从传祺那里知道,欧阳老爷子和庄教授在“文革”时被下放到同一个小村,他们彼此敬佩对方。
后来老爷子回归后,庄教授却从来没有去找过他。
还有些老人家,冯剑不认识,也就点点头,表达感谢。
倒是侯静之他们好像熟悉一些,和他们说些话。
庄靓卉还是没有回来,对冯剑他们说:逝者已逝,你们好人做到底,把老人安丧了吧,他的遗嘱我看了,没有意见,你们把钱打到我卡里就行了,大陆我是不回去了。
冯剑并没有表达多么的愤慨,老人已经走了,这些没有多少意义了。只是为老人感到悲凉。
“不必如此自责,教授在的话,也不希望你如此的低落的。”语飞安慰的道。
年轻的时候盼望子女有出息,就像一只老鹰一样,一个劲的催促着自己的雏鹰勇敢的展翅高飞,结果越飞越高,最后回不到自己的巢穴来了。
普通家庭的儿女,老人有个小病小灾的,儿女都围绕在身边,细心的伺候着。也许那些没有出息的儿女,此时这辈子真正来给你父母报恩的吧?
儿女有出息的父母“名”好,儿女没有出息的父母“命”好。冯剑心里想。
庄教授的后事办理完之后,冯剑就把编纂老师书籍的事委托给了侯静之他们。藏书、藏品、房屋的事,冯剑说是书籍出版之后再说。
再次回到渤海市,冯剑似乎才感受到夏天的炙热,他休息了几天,对死亡的敬畏里,重新理解了生命。
菁菁过来陪他待了一天,看到菁菁,冯剑也就不忍心自己的伤感感染只身一人的菁菁。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菁菁似乎是自言自语。
冯剑就苦笑了一下:“我们都是逆行者吧,可人生必竟还要继续……”
菁菁点点头,把头靠在冯剑的肩膀上:“你是男人,更应该扛起来。”
方琼忽然打来电话要冯剑去她娘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