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欧阳她们凭借和冯剑的交往,对他的“出走”分析的基本没有差错,可她们不知道冯剑又想到了一个更让他迷茫的问题: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到了平遥机场,已经是华灯璀璨的时候了。冯剑打车到了平遥一家酒店,先洗了一个热水澡,抽了一支烟,才慢悠悠的向平遥古城走来。
平遥古城,晋商文化的发祥地。护城河边人来人往,或三三两两,或拉手结伴,都很悠闲。古城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些历史的斑驳,带着一股苍茫和粗犷;黄土高墙、大红灯笼相映成趣,有一种特殊的壮丽美感。
大街小巷两边还有不少深宅大院古色古香,门前成排成列的美食琳琅满目、民俗特色小玩意,店里售卖各种精致的手工艺品或者特色纪念品。平遥城里没有一杆路灯,小店的门口或屋里暖暖的灯光氤氲下来,好像店里所有的东西都被赋予了特殊的情怀,就使人忍不住的想要买点什么寄给远方的那个你思念的人。
冯剑在一家专营扑克牌的小店里,翻看着那满架子的扑克,勾起了他许多儿时的记忆,花草类,人物类,风景类……种类繁多。冯剑挑了一副水浒传人物扑克,小时候他曾经玩过一套的,现在早已像记忆一样交给了昨天了。
逸景轩、老醋坊、聚贤楼、益德成鼻咽处处都有一段故事的样子,冯剑看着这些小店,想象它们曾经的过往。还有那些玉器店,冯剑也进去看看,大多都是工艺品。有家小店里还有几只宠物猫,引得女性游客母性大发,拍照的,逗引它的,欢笑一片。
冯剑感觉有些饿了,西部地区的餐饮主要是面食,刀削面、牛肉板面、油泼扯面、臊子面,胡辣汤,冯剑的兴致不大,就进了一家洪武记饭店,装饰得古色古香。
服务员一口乡音推荐了招牌特色菜老陈醋焖牛肉,甲午茄子。
冯剑又要了两瓶啤酒,等了半天才有了一个位置。小店的生意很是红火,又等了好长时间,菜才上齐。
冯剑就慢条斯理的慢喝,“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让他很平静的观看这个陌生的遥远的地方。
什么也不想,如同看戏一般……
回酒店的路上,行人已经很少了,冯剑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没有月光,躲避了纷扰的行人,树木全都耸着肩膀儿,各自举着黯淡的轮廓,在微弱的星光下,连成一片悄默……
也不知道自己想什么,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世事难料,风雨如晦,一切是如此的陌生……而这些落寞无助,竟然没有一个窗口,也无人诉说……似乎一切都抽去了气力……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
远处的灯光醉眼朦胧,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往心里钻得生疼,如影随形的孤独一路延伸,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冯剑不知道其实他在寻找的是自己。
第二天醒来,却见窗外一片模糊,起先他还认为是屋里温度高的原因,用手抹了一下并没有见外面清晰,才知道是外面起雾了。
冯剑洗漱完毕,又去下面吃了饭。
不能出去,就安心打坐起来,心无旁骛的修习《青山行藏》,几个周天之后已是一个小时过去了。
冯剑长舒一口气,起身看看外面的雾气依然没有散尽,只是稀薄了点。坐下来抽支烟,冯剑忽然觉得自己很孤独,莫名其妙的悲伤感和失落感涌上心头:仿佛除了父母不曾被谁好好爱过,喜欢的人不在身边,自己的苦心能有谁知?拥有的似乎不真实,得到的也不敢明说,担心失去,不敢爱,却又相信爱,总觉得自己没有值得被爱的地方,自己能给予她们什么呢?人为什么活着呢?怎样才算是成长?
没有谁的一生,阳光朗月永相随;没有谁的一生,欢声笑语永相伴。笑容、优雅、自信,
是最大的精神财富。无论如何,活得优雅些。人生不是都称心,生活不是都如意。生活不简单,尽量简单过,人生不完美,尽量开心活。
我不知道,为什么来这儿,又为什么来到这丛树下独自站着。不知不觉的就顺着两只腿,流浪吧,放逐吧……
雾是流动的,没有头脑的四处游动,是有手掀动,还是有脚踢踏,还是幸灾乐祸的疯跑……每个人都会流浪吧……
太阳出来了,冯剑停止了胡思乱想。
下楼出了酒店,又往古城走去。这次他先去了南城门,游客并不因为有雾气而减少,只是很多人都戴上了口罩。
冯剑买了一张通票,独自闲逛起来。
南门迎纳着东南方的和薰之风,平遥人就称之为“迎薰门”。冯剑先去了平遥衙门,看到了它整体的布局,县衙配置着衙门、仪门、牌坊、大堂、宅门、二堂、内堂等,无论从建筑布局,还是职能设置,都堪称是皇宫的缩影。
瘆人的刑具,威严的山水朝阳图公堂,恰好有审堂的表演,一位“县令”操着抑扬顿挫的北方音腔升堂断案,有模有样,只是一些现代热词不时“穿越”到表演现场,庄严胆颤的气氛被哄堂大笑代替了——大家都喜欢娱乐了。
城隍庙在路的右边,位置的设置体现了它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县衙。牌楼形建筑是全木质结构,进入其中是一条甬道,两旁立着十二生肖像,建筑布局带着明显的晋文化特色,大气、奢华,有内涵。
如果朵朵在,她的解释会更专业吧?——冯剑心里一动,然后摇摇头——这里也有个衙门,一个阳间一个阴间,都是断案的地儿。
财神和灶君二神的道场,都独立的庭院,三人互不干涉。人们为了精神寄托创造了神,然后就把自己交给神。
走过棂星门,冯剑进了文庙,据说这里占据“国内六个之最”,大成门内,古木参天,黄叶萧萧。
冯剑优哉游哉的看看楹联,瞧瞧雕塑,瞅瞅斗拱,太多的游人,嘈杂的声音,让这本该肃穆幽静的学院变成了“闹市”,他溜达了一圈,就出来了。
太闹腾了,大街上也是熙熙攘攘,冯剑进了一家羊肉泡馍店,随便吃了顿午饭。他想还是去城墙上透透气的好。
下午的游人依然没有减少,冯剑登上古城墙,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让他豁然开朗了些。
平遥古城门有六道,东西各二。鸟瞰平遥古城,形同一只欲行未动的乌龟,“龟”头南尾北,东西四门比拟为龟之四足,民间就有“龟城”之说。南门之外,河水蜿蜒安详而过, “龟前戏水,山水朝阳”的理念。
平遥古城,漫天黄土的黄土高原也掩盖不了她的绝代风华,平遥城里青砖灰瓦,亭台楼阁,都原模原样地保持着初时风范。每一条小街都相互连通,那种感觉就像是走进了古老的故事当中一般。现代化的气息被高耸的城墙屏蔽在古城之外,仿佛时光倒流五百年。
太阳高照,秋风习习,这里的古城墙虽然不能和西安城墙的帝王气息相比,却也古韵绵长,似乎这里的时间变得漫长了一些,你可以随心所欲,悠闲自在的笑看云卷云舒。
冯剑收回了目光,想沿着城墙走走,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的背影,一动不动的坐在垛口上,有些刺眼,也有些煞风景。
冯剑也懒得再看,就慢慢的溜达起来,慢慢理解世界,慢慢改变自己。
有了财富就会建一座城池保护,人也就越聚愈多,不同的习俗交流、碰撞、融合成一种地域文化了。
平遥曾经就是当时全国的金融中心——票号、镖局数量和规模让人瞠目。交通不方便的平遥凭什么成为“中心”呢?仅仅是诚信吗?
冯剑边胡思乱想,一边任由自己的双腿牵引着他。谯楼造型古朴、典雅,结构端庄稳健。角楼上的飞檐走兽,精致霸气。城墙上行走的有嬉嬉闹闹的学生,也有牵手拍照的情侣,还有走走停停的矍铄老人……
冯剑溜达了一圈回来,正要下去,却发现那个孤独的背影还是在那里沉默的,夕阳下如同一尊雕塑,落叶而悲秋,“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让冯剑停下了脚步。
冯剑点上一支烟,顺着这个中年男人的视线看出,夕阳温润,晚霞散熠,山林幽静。
冯剑伸手拍拍那人的肩头,递过一支烟。
那人转过脸,那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胡子拉碴的,一脸落魄,嘴唇干裂,他有点颤抖的手是细长干净,手指有些血痕。
他站起身,接过烟,挤出一丝苦笑:“谢谢!”
冯剑为他点上,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却咳嗽起来,弯腰咳嗽了一阵,他抹了一下眼睛:“来旅游的吧,一个人?”
冯剑点点头。
很多话我们不能对亲人诉说,却可以对一个陌生人,敞开心扉的唠叨半天,那是一种对自己对他人的保护,还是一种解脱?写日记,又何尝不是出于希求被理解呢?
盖沅直在小酒店,喝了一口酒,对着冯剑如同多年未见的朋友,倾诉了自己的“走投无路”。
盖沅直是祁县人,93年毕业于山西财经大学,还是优秀毕业生,被分配到了太原市财政局,小伙风华正茂,长相虽说不是多帅,却也身体结实。由于单位好,虽说是农村人,帮他介绍女朋友的却不少,后来他赢得了农业局的女孩单彤彤的青睐,两人结婚生子,一切都是蒸蒸日上。只是盖沅直书生意气太强,不懂得变通,业务没得说,却被领导束之高阁。
盖沅直就有些郁闷,单彤彤不断的“指点”也让他很压抑。
后来因为他一直不同意在一份审议书上签字,大小领导找他谈话,他反而以财政制度给领导上了一课,一下子成了局里的笑话。不出一周,他被调离了审计岗位,去了综合部。这自然又招来单彤彤的鄙视,三天没和他说话。他满腹的不解和愤懑却没有人听。
第四年的年终总结上,盖沅直直接点出了局里数据造假的问题,而且证据确凿,弄得大家都很尴尬,领导的脸更是黑得像包公。这件事让盖沅直成为局里的“另类”,很多人佩服他的勇气,佩服他的“正义”,只是很多人也“不敢”再和他接触了。
领导直接让他去了后勤,盖沅直就一直找领导问原因,后来就写举报材料、上访。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坚持原则,却被领导一再“弃用”,这还是国家的机关单位吗?数据那么大的事怎么就随意更改呢?
在他一如既往的举报中,五个领导倒是换了三个,他好像看到了希望,可新上任的领导,只是口头表扬了一下,他还是在后勤。
盖沅直很是失落,空有一番热情。领导笑呵呵的对他,却就是不让他接触数据、账目。他感觉自己和那些“养老”的临退休的老人一个待遇,自己不就是退休状态吗?
千禧年之后,盖沅直咬牙切齿的辞职了,在同学的公司做了财务监理。单彤彤气得不行,只是看看盖沅直的薪水高了足足两倍,也就忍了。
哪里知道,盖沅直不出半年,又和同学闹翻了,还是因为财务造表有水分,公司竟然套取国家银行资金,他冷汗直流,这不是犯法吗?他又一次辞职。
这次单彤彤直接死心了,这样的人根本就无法融入社会,直接和他离婚了。
盖沅直自然希望她理解自己,可他又能说服谁呢?
……
“我就是一个废人吧——”盖沅直自嘲的笑了一下,“唠叨了这么些时间——来,我敬您一杯!”
“中庸之道是咱老祖宗的精髓啊,可有些事没法中庸!”冯剑笑道,“敬你的原则!”
接受痛苦,有时候好过追逐幸福,礼物本来每个人都有,失去的人才盯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