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钦醒来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冷冽的空气却让他觉得闷的慌。他转动着眼珠子扫视了病房里的一堆人，有吃喝玩闹的朋友，有眉头紧锁的父亲，有忧心忡忡的母亲，还有站在窗边正盯着自己的江煜，叶钦对他扯了下唇，靠在窗子边的人却没有开口的打算。
叶天见人醒来，眉头依旧未曾舒展，说教的语气却多了些失望。
“还知道醒来，人都被你打住院了，就知道惹麻烦……”
苏蓉的反应却不同以往，他拉了一下打算继续说教的丈夫“哎呀，你别说了，还有同学在，这不人才刚刚醒来，好了再说”
叶天对着床上的人发出一声冷哼，看了眼妻子，又继续道:“这孽障真的是无法无天了，再不管教真的会出事儿的”
说完他扫视了一眼房间里的人，拍着妻子的肩说了句“我去给医生说一声”便出去了。
苏蓉叹了一口气，又擦了下眼角残留泪痕，因为长时间的哭泣，少了往日的精致，整个人苍老了些许，看着一言不发的儿子，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
叶钦看着擦拭泪水的母亲，愧疚感开始蔓延出来，声音有点哑。
“妈……”
苏蓉看着他，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选择把空间留给他跟朋友。
父母出去后，叶钦转动的眸子又落在了江煜的身上，还不忘对人扯出个没心没肺的笑。
江煜:“……”
江煜觉得叶钦就是个典型的事儿精，做什么事永远不想后果，习惯性闹完事儿等家里人收拾烂摊子。他真不懂叶钦为何还能笑得出。
见人没搭理自己，叶钦起了个身，发现缠着纱布的手有点僵硬，又对面前喋喋不休的胖天使了个眼神。
“削个苹果”
胖天拿起苹果看了眼，又把刀子丢给了阿野“我不擅长”
阿野刚拿起苹果，安妮洛就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脸上全是兴奋，刚坐下就抬着叶钦缠着纱布的手打量“叶钦!我去，你没事吧……胖天阿野耗子你们谁给他说的”
叶钦把手抽了出来，又在她面前晃了晃“痛着呢，妮洛，你别碰……你们几个什么时候这么有良心了，齐笙被打了还不告诉我……不过我这手打的可真过瘾”
胖天啧了一声又凑了过来“还好，被赵骁捅了刀子，不然这事儿你真和解不了”
耗子跟着一顿啧啧“还过瘾，真是疯了吧你”
安妮洛也白了他一眼，又露出戏谑的口吻。
“过瘾屁，我们一堆人就是怕你这暴脾气控制不住搞事，所以昨天才没给你说的。我听说你现在改正归邪，一心向魔了……既然这样以后就少搞这些事情，再开除就没哪个学校要你了”
他听完，倒是露出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不是还有你们学校嘛，到哪里不都一样的待”
安妮洛瞥了一眼靠在窗边的江煜，笑了笑“你会选择读职校?不”
叶钦跟着他瞥了一眼窗边的人“不会”
安妮洛拍了一下他的腿，笑着道:“那既然死不了，我去看看齐笙……”说完又跟江煜打了个招呼“那江煜我先走了”
江煜跟她点了个头，觉得这人跟夏日里的急风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见人走了，叶钦对着江煜道:“啧啧……老煜，看人家妹子都只跟你打招呼”
江煜知道安妮洛跟自己打招呼不过是因为不熟悉，毕竟她对熟悉的人一般用眼神或者直接上手。他也知道叶钦是为了找话题，但江煜却感觉闷，似乎不大想跟他说话，只是抬眸回应，便走到床边拿起阿野手中削了一半的苹果。
“我来吧”
阿野求之不得。
叶钦看人不想说话，便对面前说个不停的仨人说道:“得了，我这边也没啥事，你们仨去看看齐笙吧，一会儿我过来看看”
胖天说了句“好勒”临走还不忘拍了一下叶钦受伤的手。
叶钦骂了句“胖天，你个孙子”
三人离开后，消毒水充斥的病房又进入了短暂的沉默，叶钦试图打破这种冰冷氛围。
“操，老煜，你别闷起个脸啊，我不就打了你两下嘛，你不也打了我吗……”
叶钦用缠着纱布的手摸了摸脸，讨好的措辞对上江煜的深邃眸子，他又多了些心虚。
这段时间两人也算相安无事，但有时候叶钦也会因为一些瞬间而生出烦躁跟错觉，他努力用学习的方式压制着那些不该有的杂念，有时候觉得挺累的。
他都不知道昏迷之前的那一扑，真是因为累，还是因为其他的。
江煜看着他见底的眸子的露出的怪异打量，又多了点无奈，许久他才一脸严肃看着人说:“叶钦，我觉得你有时候做事情真的很随性，我当时不来，你是不是要把人打死才甘心”
叶钦满不在意的抬起头“没办法，齐笙都被打住医院了，要是你被欺负了，我也这样……赵骁自找的”
江煜没想到他是这个态度回复，这样的叶钦他好像没见过，又好像见过。
江煜盯着他，试图在他眼里找到满意的答案“告诉我，你的逆鳞是什么?”
叶钦却被他突然严肃起来的表情跟靠近吓了个激灵，再次落败在他锐利的眸子里，连话都说不利索“我……”
江煜拉开了个距离，淡漠的脸上全是疑问“为什么总是那么轻易生气，哪天我碰到你的逆鳞是不是也会有此下场……”顿了顿，江煜凑了点距离，分贝低了几个度“再次被咬?”
叶钦试图狡辩“那是失误，失误……”
江煜发出声冷呵，消毒水充斥的房间让人难受，他把苹果塞到叶钦的手上，缓缓道:“你真的是个疯子”
叶钦接过冰凉的苹果，看着他扭过去的头，突然语塞。他生出一个恐怖的想法，江煜会不会讨厌自己。
空气陷入死寂，两人的默契沉默像一场无声的对峙，江煜想到他昏迷时候，老何跟叶钦父母的对话，三人都在为他的行为唉声叹气，他们一致认为叶钦变了，不会再是那个惹是生非的祸精。可是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一个人再变化能变成什么样子呢。
许久后江煜看着盯着窗外看的人，又说道:“叶钦，我之前不认识你，可能像这样的事情你以前也经常做，我也不太懂你这些发泄怒火的方式。但是……你现在能平安无事的躺在这里跟我说话，你有想过你爸在电话里求人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你都十七了啊叶钦，赵骁就住在旁边的病房，你睡着的时候你爸一直在打电话给你解决事情，你妈的眼泪就没停过……何必对自己的父母这么苛刻”
作为孩子何必这么苛刻，这一刻叶钦才理解什么叫“家人”
叶家一直把自己当成亲生儿子，可是自己呢，这几年他总是像个白眼狼去招惹麻烦，而他们也从未放弃过自己，这次还差点闹出人命，被懂事的同龄人说教，叶钦突然有点无地自容。
叶钦看着对自己少有耐心的人，突然嗓子多了点哽咽“我……”
江煜却继续道:“你爸跟校长是同学，你知道吗？这事儿连校长都为难，因为赵骁家这边不同意和解，赵骁有个叔叔是法院的副院长。所以你知道你爸要费多大力气才能让你平安躺在这里吗?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生在我们这样没有任何资源背景的家庭里，现在你不是蹲在警察局里写检查这么简单的事情，学校会开除你，你的档案会有记录。你的怒火总是很轻易被点燃，我知道你很不舒服，我也能够理解，但是每次把你的这些情绪发泄到别人身上，你不觉得特别……特别幼稚……还有跟自私吗？”
自私？这个词是叶钦第一次听到。难受，纠结，苦恼，困惑，酸楚……这个词能集结所有情绪贬义词一样让人讨厌。
江煜真的生气了，叶钦看着他浓眉之下被钻石碎片镶嵌的眸子，温柔又锐利，深邃又神秘。
叶钦懂他说的，要是这些话换个人说，他可能会露出无语的冷呵，觉得对方有病。可这个人是江煜，叶钦不仅说不出，还觉得愧疚，他突然讨厌自己这些被人说教的行为让他看到。
他知道每次发泄完后，收拾烂摊子的父母有多绝望跟无奈，并且那个时候他在叛逆期的自我催眠下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孩子与父母之间存在的模式。他知道，齐笙知道，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知而为之，任其发展。现在被江煜一针见血的指责出来，好像他试图维持的平衡被打破了一样，心里蔓延出难以言喻的不安跟愧疚。
叶钦学习的想法一开始或许是来源于那句“为了彼此而努力变得越来越优秀”的话，毕竟哪个少年不怀春。
可是他不傻，在怎么去怀春，还是知道自己扭曲的爱情观跟世俗规则背道而驰，他只能自个乐自个悲，毕竟这条路太孤独了，毫无希望……
所以在江煜说出“自私”这两个字的时候，好像这种孤独被人揭露放大了无数倍一样，赤裸裸的呈现在面前，被人窥视，还污浊肮脏。好像二人之间的隔阂不只是学习就可以消除的，而是骨子里的柔软……
“江煜……我……”
叶钦想说话，想表达，想陈述自己的这些被压制到扭曲的想法，自己这一发不可收拾的情绪。可是江煜的眼睛太深邃了，像深不见底的黑洞，遥不可及，好像只要叶钦露出一点苗头，所有想法都能被他轻而易举的窥视跟吞噬。
江煜想起他闹别扭的那天，二人去食味香吃饭，他尝试保持着二人的距离，这明明是江煜希望看到的结果，可是那个时候他却生出了些烦躁。江煜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语气又软了些。
“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我挺喜欢你这个朋友的”江煜顿了顿，像在找个合适的词汇“也很在乎你的安危，我不希望你动不动因为这些堆积而成的不满情绪成为你以后的绊脚石，或者钳制你的人生，我那天真的怕，你真像个疯子，你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脸上除了发泄后的兴奋，好像什么都看不到”
江煜挺在乎我的?
叶钦的关注点总是很突出。他愧疚不安的情绪突然释怀，好像他们又回到半个月之前那种可以随意调侃说笑的日子，他低头思忖片刻，突然抬眸露出笑意，还换上了讨好的语调。
“老煜，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不会了……我发誓，好不好”
江煜看着举手立誓的人，清冽的语气带着几分柔软，弯下的眉眼真挚又温柔，因为冷白色调的脸多了点病态，整个显得天真无邪。
心脏跳动的声响清晰可见，江煜居然忘记回话了。
”怎么，还生气？”
江煜推开他伸过来的手，半响看着他叹了口气，又恢复了以往那种慵懒柔和的姿态，他拍了下叶钦的肩“你就是精神疲惫，有点惊吓过渡，没什么事，这两天就在先呆在医院里，这样也好解决点，毕竟你把人打的挺惨的“说完他看着发着呆的叶钦，起身道：“那我先走了”
叶钦含糊不清的点了个头“好，我这两天就当陪齐笙得了”
江煜起身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道“要给你抄笔记吗？”
叶钦一想到江煜惜字如金的课堂笔记，露出嫌弃“你不是戴不惯眼镜嘛，而且戴了……算了，看你笔记还不如你来给我补”
江煜无奈的点着头“心情好的话，可以选择来给你补，下一两个学习软件吧，罗染就经常靠软件背英文单词古诗词还有公式，现在的学习方式有很多种”
江煜说这话的时候又恢复了以往的调侃，叶钦觉得这是他们相处最好的媒介方式。他突然像个二百五似的笑着道：
“卧槽，我怎么没想到，我手机到是有几个数独软件”
江煜对着他冷呵了声，便出了病房，不过刚开门就遇到了站在门口的叶家父母。
“江煜?对吧”
江煜看着满脸疲倦夫妻，礼貌点头“叔叔阿姨”
苏蓉看着懂事儿的少年人，又生出愧疚，他挂着僵硬的笑“那个，刚刚你说的我们都听到了，你真是个懂事孩子，今天谢谢你……”
虽然是碰巧听到，但江煜感觉当着人家父母面教育孩子还被发现，感觉很尴尬。
江煜挠挠头，觉得有点丢人“阿姨，叶钦是我同桌，应该的……那……我先回去了”
叶爸看着面前跟儿子一样同龄人，他突然想起早上儿子被送来医院的时候。一言不语的少年人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发着呆，叶天跟他道谢，他好久才反应过来，然后说“叶钦是我同桌，应该的”
没多久从赵家儿子病房出来的班主任看到人后，让他先回去上课，他也说这句“叶钦是我同桌”顿了顿他又无厘头的补了一句“我是班长，应该的”
老何看着他“行吧行吧，反正你们下午是讲物理试卷”说完他准备跟叶天说情况，又回头说了句“这次考得不错，还是第一，错了一个小问”
叶天叹了口气，拍着少年人的肩膀“要是叶钦有你一半懂事……唉……你快回去吧”
江煜看着中年男人露出无奈进了病房，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有次感冒，母亲去上班，黎国生对他不管不顾，晚上回来后，母亲将高烧不退的自己抱去医院，第二天有所好转，可晚上的时候黎国生发酒疯，将他们母子二人赶出去，他又开始发烧，后来他忘了，但是那次的病折腾了好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