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乔前脚刚走进餐厅，就听见何瑛说的这句话，脚步当下就是一顿。
何瑛说完，余光也看见云乔进来，她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情绪，清了清嗓子，直接就对云乔说道：“秦云乔，你过来的正好。我家晨晨太闹了，大嗓门扯着喉咙搁这儿哭，哭的我都快头疼死了。所以我哥今早上买回来的那碗豆腐脑，先给晨晨喝吧。反正言言现在这会儿还没起呢，先让我家晨晨喝了，让他把嘴闭上，也省得一直哭，吵的你们也跟着心烦。”
何瑛这话说的相当不客气，叫人也是直呼其名，连一句嫂子都没有，很没有礼貌。
云乔闻言心里当然很不舒服，她本想拒绝，不过瞥了眼还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的邹晨，眼神一闪，心里顿时有了别的主意。
她突然朝着何瑛笑了，爽快点头：“行啊，既然你想给孩子喝，那就给他吧。一碗豆腐脑而已，还不值当咱们姑嫂俩搁这儿争来争去的，闹得多难看呀，不至于不至于。”
何瑛目的达成，脸上顿时露出满意中带着些许得意的笑容。
她刻意挑了挑眉毛，笑吟吟的对云乔说道：“谢谢啊嫂子。我们不白吃你的，回头我让邹原再去外面给言言买一碗。就跟您说的一样，一碗豆腐脑而已，不值当咱们姑嫂搁这儿争来抢去的。我就知道嫂子你大度。”
何瑛一开始不叫嫂子，抢了豆腐脑之后又张口叫了嫂子，云乔怎么听，怎么觉得她话里有种阴阳怪气的意味。
不过云乔也不生气，反正她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故意气何瑛。
何瑛现在还能笑着阴阳怪气，云乔希望她等会儿还能还能有心情继续保持这个笑容，继续阴阳怪气。
云乔呵呵一笑，朝她微微勾起唇角，笑意不达眼底：“不用了妹妹，我们言言也不是非要喝这碗豆腐脑。等会儿她醒了，我给她蒸鸡蛋羹吃。虽然鸡蛋羹跟豆腐脑的口感差不多，但是一个是鸡蛋做的，一个是黄豆做的，还是鸡蛋羹更有营养。”
云乔说这话的时候，何瑛正从地上往上拉邹晨，让他起来，闻言身体一僵，心道不好，果然，好不容易被她用一碗豆腐脑哄好的邹晨，听到云乔要给何言蒸鸡蛋羹的这句话后，瞬间又往地上躺了下去。
“啊啊啊啊，我不吃豆腐脑了！我就要吃鸡蛋羹，我就要吃鸡蛋羹！”
这一回，邹晨声音更大，哭的更大声了。
何瑛气恼的瞪了云乔一眼，“秦云乔，你故意的吧，故意说这句话，不让我好过？！”
云乔面无表情的落座，抬头扫了她一眼，脸上露出无辜惊讶的表情：“我没有啊，瑛瑛你怎么会这样想？”
地板上，邹晨的哭声越发的凄厉，嚎着叫着，邹原踢了他两脚，叫他起来，他不起，并且哭的更大声了。
“邹原，晨晨他正哭呢，你打他有什么用，只会让他哭的更狠。”何瑛眉头紧皱，看向保姆宋大姐，说道：“宋阿姨，你还愣在这儿干嘛呢？没听见孩子说要吃鸡蛋羹吗？赶紧去厨房里蒸呀？”
“我？”宋大姐有些不确定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说我？”
“不然呢？”何瑛理直气壮的说道：“你是家里的保姆，你不去难道让我去？跟个木头似的，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怎么当的保姆？非得我三催四请才行？”
何瑛心情不好，说话时的态度就有些不好。
宋大姐闻言心里觉得十分的委屈。
她的工作内容是照顾二老，并不包括二老的儿女，孙辈，更何况邹晨这都是曾孙辈了。
她在何家二老这里工作近十年，二老的子孙谁来了不是对她客客气气的，从来不额外要求她什么，所以有时候顺手，她也愿意多做一点，不过是多添点材料的事儿。
但前提是她得有空。
哪像何瑛这样，直接就是命令人的语气。而后她只不过多问了一个字，何瑛就说了那么一大串贬低和讥讽的话。
宋大姐真不明白，都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兄弟姊妹，怎么人家都长得根正苗红的，就这个何瑛，长成了歪脖子树？
宋大姐看出来何瑛是个炮仗，不想跟何瑛闹起来，便没有辩解什么，忍着委屈应了一声，起身便要前往厨房。
何爷爷却突然叫住她：“小宋啊，我吃饱了，你扶我一下，我要去卫生间。”
宋大姐有些顾忌的看了何瑛一眼，怕何瑛找事。
何爷爷笑呵呵的说道：“小宋，我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腿脚都不好使，你先顾着我这个老的。年轻人的事情，你让她年轻人自己干。”
有了何爷爷这句话，宋大姐当下便毫不犹豫的上前搀扶住他：“好。老爷子我扶着您。”
宋大姐扶着何爷爷去卫生间，何瑛能给保姆甩脸子，却不敢跟何老爷子发脾气。
没办法，只能自己去厨房给邹晨蒸鸡蛋羹。
她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还躺在地上装哭的邹晨一眼，“行了，别装哭了，我这就给你蒸鸡蛋羹去！满意了吧？”
邹晨目的得逞，擦干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凑到何瑛身边，得寸进尺：“妈妈，我还想吃鸡腿。”
“哪有人大早上的吃鸡腿。”何瑛没好气的说道：“中午吧，中午去饭店，给你吃鸡腿。”
邹晨还想闹，被邹原眼疾手快从厨房里扯出来：“邹晨你给我打住。有鸡蛋羹就不错了，不许再闹了，再闹我揍你。”
邹晨抬头看了一眼邹原抬起来的巴掌，估量了一下他这话的真假，这才老实了下来。
何瑛大约是很少下厨干家务，所有的动作都十分的生疏不自然。甚至一直到云乔吃完馄饨，离开餐桌，何瑛的鸡蛋羹都还没有蒸好。
早上的小风波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过去，当然早餐吃到最后那碗凉掉的豆腐脑也没人喝，被何瑛争抢过，云乔嫌晦气，也没给何言喝，专门开伙给她下的小面条。
豆腐脑从早上放到中午，最终进了保姆宋大姐的肚子。
中午，云乔牵着何言的手，跟何霆钧一块，陪着两位老人在校园里聊天散步。
寒假期间，学校里非常冷清。
工农兵大学生们几乎都返乡过年了，校园里没有什么学生，整个校园里特别的安静。
两位老人都是很严肃但随和的人。
‘严肃和随和’这两个词放在一块听起来好像很矛盾，但实际上是最贴切的形容。
属于教育工作者的严肃和来自长辈的慈祥随和，在两位老人的身上融合的十分恰当。
边走边聊，云乔将自己一直没有放弃学习的事情告诉两位老人，两位老人还一脸欣慰的鼓励她，让她不要放弃希望。
何爷爷还大胆预测，说停止高考的这些年，社会上各方面的人才都有不同幅度的断档，工农兵大学生的质量参差不齐，在这个荒唐的时代，有些人在被推荐来上大学的时候甚至都不识字，只是因为做出了特殊的贡献，就拿到了名额，成为了并不符实的大学生。
这些工农兵大学生毕业之后，并不能发挥大学生应有的作用，对此何爷爷这个教育工作者是非常痛心的。
何爷爷觉得，自己都能看出来的问题，上面的领导们不可能看不到。只是碍于混乱的局势，无法做出改变而已。
所以何爷爷才大胆预测，现在的一切都只是暂时的。为了国家的未来和发展，将来总有一天会恢复高考，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
他鼓励云乔，说，“孩子，你还很年轻，只要不放弃希望，坚持学习，总能等到这一天。”
云乔听得心里热血澎湃，忍不住问道：“爷爷，您这话说的这么笃定，是有内幕消息吗？”
“不不不，没有内幕消息。”何爷爷笑着摆手摇头：“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愚见罢了，你自己听听就可以，不要往外到处说哦。”
云乔听了很是佩服。
何爷爷这哪里是愚见，简直是神之预测。
她是重来过，所以才知道将来国家会恢复高考，而何爷爷则完全是凭借自己教了一辈子书而得来的敏锐和直觉。
云乔重重点头，答应道：“爷爷您放心，今天这些话，我不会往外说的。”
“我也不会放弃学习。将来如果能恢复高考，我一定努力考上大学。”
“好好好。”何爷爷一脸欣慰的笑着点头：“好些个女同志，一旦组建家庭，有了孩子，整个人的重心就完全的放到了家庭当中，丧失了努力拼搏的动力，好像是把自己的整个人生都放弃了一样，甘愿把自己困在厨房客厅的那一亩三分地里。你能有继续学习的这个韧劲是极好的，加油孩子，我看好你。”
何爷爷的话，让云乔想起自己的上辈子，她扯了扯唇，忍不住多说了几句：“爷爷，可能那些女同志也不是不愿意努力拼搏，只是结了婚，有了孩子，就有了很多很多的身不由己。”
“我们国家的主流思想更倾向于男主外，女主内，所以当夫妻双方总要有一个人要顾家时，所有人都更倾向于让女性放弃工作回归家庭，很少有人说让男人辞掉工作回家带孩子的。”
“爷爷，我觉得，家庭主妇也是有价值的，双方只是选择不同，没必要非要比个高低出来。”
何爷爷被反驳也没有不悦，仍和蔼的笑道：“不错不错，云乔你很有自己的想法和思考，是爷爷狭隘了，没想到这一处。”
云乔有些羞赧，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也只是说出了自己的一点浅薄的想法而已。”
“这可不是浅薄的想法。你这个思考很棒，是我没想过的角度。”何爷爷说道。
祖孙俩就着这个话题的延伸又聊了几句，何爷爷话锋一转，突然问道：“云乔，我听霆钧说，你现在在部队驻地的某个卫生所当医生？”
云乔嗯了一声，回答道：“对，是在我们驻地军服厂的小卫生室里。”
何爷爷又问：“你以前没在专门的学校学过？”
前世的经历不能出口，云乔只能摇头：“没有，没专门学过。”
“医学这门学科的学问很深呐，你往后如果还想当医生的话，确实得好好的考个专门的医科大学学一学。”
何爷爷若有所思的说道：“现在，咱们国家各方面的政策都还不完善，也是各方面的人才都不足，所以放宽了很多的标准。你这个江湖郎中现在能披着赤脚医生的皮行医，不代表以后也能一直这样。将来有机会考个大学吧，不然万一有一天赤脚医生的这个行业真的被取缔了，你这前面这些年的工作经验直接归零，多少年都白干了。还是得提前打算。”
云乔赞同的点头：“爷爷，您的这个考虑很有前瞻性，我也是这样想的。将来哪怕是好的大学读不了，差的学校也要进去读一读，从医的医生，专业的学习经历还是要有的。”
“你一直没有放弃学习，光是这个劲头就胜过全国大部分人了，假如将来要恢复高考，我觉得你是很有胜算的，不需要太妄自菲薄。”
何爷爷问道：“云乔，你有没有考虑过将来要考哪个大学？是回咱们沪城来？还是到京城去？我记得你爸爸现在是在京城对吧？”
“对，我爸爸他是在京城工作。至于学校……”云乔笑了笑，说道：“老实说，我还没有想过。这对我来说，有点太遥远了。”
“不远不远，时间跑起来其实过得很快，你现在就可以提前想一想了。”
何爷爷笑道：“咱们沪城还是有好几个比较好的医科大学的。像咱们沪城医科大学，第二医科大学，中医药，还有军医大学，都挺好的。你可以提前了解了解，看你想考那一个，到时候不至于临时选学校，手忙脚乱。”
云乔心说，这么好的学校，哪轮得着她挑三拣四。
志愿填报上去，能有一个愿意录取她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