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乔在苏华家里和她聊了半个多小时,得知她现在过得还算不错,云乔就放心了,起身提出告辞。
“云乔姐,我送你。”
苏华连忙起身将云乔送到门口,云乔摆摆手说:“小华,不用送了,从五楼下去再上来太累了,我自己下去就行。”
说到这儿,云乔特地提醒了她一下:“对了小华,我给你带的糕点是散称的,保质期短,容易坏,可能放不了多久,这几天你尽快吃完,别一直放着。”
“好,我知道了云乔姐,这几天就吃完。”苏华点点头,站在门口,目送云乔的身影下楼。
“云乔姐再见,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嗯,小华再见。”云乔回头朝她挥挥手,转身下楼。
云乔走后,苏华返回屋内,将云乔带过来的糕点外包装打开。
绳子解开,苏华才发现糕点外包裹着的油纸竟然有两层,再一看,两层油纸之间夹着两张大团结。
她的云乔姐姐偷偷的在里面塞了二十块钱留给她,怪不得走之前要特地强调,这个糕点不能放,要赶紧吃。
原来是在提醒她,别忘了吃糕点,别发现不了这里面的钱。
苏华鼻子一酸,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这么好的姐姐,和她又无亲无故……
她何德何能……她怎么配……
苏华攥着钱从家里冲了出去,想找到云乔把钱还给她,但等她追到楼下,云乔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了。
苏华不死心,继续往外追到家属院门口,但环顾四周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云乔的身影,最终只能无奈放弃。
她失魂落魄的往回走去。
“小华!”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喊声。
苏华听出不是云乔的声音,所以没有回头,闷着头继续往前走。
“小华!”
“小华,你等等!”
叶琳喊了两声没喊应,一路小跑着追上来。
她攥住苏华的手腕,有些不高兴:“小华,我喊你这么多声,你怎么不答应?”
苏华双手抄进兜里,看向叶琳的眼神有些冷淡:“刚刚在想事情,没有听见。”
叶琳也不计较她的漠然,脸上仍保持着笑容,笑吟吟的说道:“小华,姐姐上次让你帮的那个忙,你帮我留意了没有?”
苏华直接摇了摇头:“没有。”
听苏华这么回答,叶琳有些不高兴:“小华,你为什么不帮我留意?我跟你说过的话,你都当耳旁风的吗?”
“我怎么帮你留意?”苏华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菜市场进了多少鸡,能卖多少票,这都是有数量的,你让我上哪给你弄不要票的母鸡去。你真的不是故意为难我吗?”
“我哪里为难你了?!小华,我以前说你死脑筋,你还跟我犟,现在我真是没话说了,你确实是个死脑筋。我们糕点厂厂办的李干事,她婆婆也是在菜市场工作的,人家怎么每个月都能买回家不要票的鸡?你跟人学着点呢。”叶琳暗示她动手脚。
叶琳口中李干事的婆婆,苏华也认识,是在肉食区负责卖鸡杀鸡的,据说年轻的时候就在这个菜市场工作了,是菜市场最早的一批员工,工龄少说也有二十年了。
人家本身就是肉食区的员工,又是菜市场的老人,这才能凭借关系不用票买点生病的、快死的、甚至是已经死掉的鸡。
不止她自己,就是菜市场其他的资深员工,偶尔也会花很少的钱,买一些缺氧翻肚皮的鱼,中午死掉的虾,下午发蔫的菜。
但这种好事太少了,资深员工们都分不过来,更加轮不到她这种临时工。
硬往上凑,搞不好还要得罪人。
苏华才不会为了叶琳去得罪人,她跟叶琳的关系并没有多好。
以前叶琳还姓苏的时候,在家里可没少欺负她。
于是苏华婉拒:“叶琳姐,既然李干事的婆婆有办法弄到不要票的母鸡,那你不如直接去找她帮忙,还省事了。我就是一临时工,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帮你搞不要票的母鸡。”
叶琳为难的说道:“小华,我跟李干事无亲无故的,就是在糕点厂一个厂子里工作而已,人家凭啥帮我?”
少不得要提点东西上门送礼才好开口求帮忙,但话又说回来了,给人送礼买东西不要钱吗?
就算是只送半斤白糖,那也得四毛钱呢。
叶琳在心里计较着得失,怎么想都觉得还是让苏华帮忙来的划算,便耐着性子低声哀求:“小华,你就帮我想想办法吧。我小姑子马上就生了,我婆婆把买鸡的任务交给我,她好不容易正眼瞧我一回,说什么我也不能把这事给她办砸了。小华,咱们俩当了十几年的好姐妹,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被婆家责怪吧?事成之后,我给你一毛钱的好处费行不行?”叶琳软着嗓音哀求苏华。
“可是我真的没办法啊。”苏华被她念叨的耳朵疼,特别无奈的说道,“叶琳姐,你说的再多,我也是没办法。”
“小华,你聪明,我知道你只要愿意想肯定能帮我想到办法的,你就帮我这一回吧,就这一回,这一回你帮了我,我绝对不再来烦你……”
叶琳仍然不放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苏华一口打断:“叶琳姐,真的不行。你怎么不想想,我要是有办法,早就自己弄只鸡回家吃了,还轮得着你来找我吗?我不弄,难道是因为我不喜欢吃鸡肉吗?不啊,是因为我根本没那个本事呀!”
“你别为难我了。”
苏华一再拒绝,叶琳也没了办法。
“那怎么办?”叶琳发愁的直皱眉:“过年街道派发的鸡票已经被我用了,现在连一根鸡骨头都没有剩下,我上哪再去弄第二张鸡票去。”
她唉声叹气,“总不能去黑市,黑市上的母鸡卖的多贵呀。菜市场的活鸡买下来一只也就三五块,到了黑市上价格就得翻一番,有时候甚至要翻两番,溢价太高了,根本就不值。”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苏华没好气的说道:“我就一个人,过年街道上都没发给我鸡票,只给了我半斤肉票,我都好几年没闻见过鸡味了。”
苏华怀疑叶琳欺负自己年纪小。
真是可恶。
自己被婆婆欺压了,不去反抗,结果却来欺压她。
又不是她的事,凭什么让她想来办法?
她才不干呢。
“叶琳姐,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苏华生气的说道:“想让我帮忙的时候,你知道找我了。过年你家吃鸡的时候,你怎么不喊我回家一块吃饭呢?别说是吃鸡肉了,你就是让我沾点汤啃啃鸡骨头也行啊?”
“我……”叶琳被苏华质问的哑口无言,想开口解释,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苏华不想再搭理这个虚情假意的人,扭头就走:“叶琳姐,都这个点了,我还没吃中午饭呢,我要回家吃饭了,你找别的人帮忙吧。”
“小华,小华……”
苏华头也不回,叶琳在身后喊了她两声都没反应,只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叶琳现在是真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回城已经三年,她到现在还是糕点厂的临时工。因为工作能力不出众,厂里每次的转正名额里面都没有她的名字,至今拿的还是每个月18块钱的临时工工资。
潘志远的作为铁路局的技术员,工资倒是比她多了快一倍,一个月有三十四块钱,可即便是如此,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也不过将将五十块出头。
因为潘家不赞成两人结婚,结婚的时候潘志远的父母并没有提供任何的帮助,什么都没有出,别说给彩礼了,甚至婚礼酒席的钱都是潘志远借朋友的钱办的。
她们现在租的房子是个一室一厅,有单独厨房厕所的家属楼,生活上方便了,房租相应的也不便宜,一个月就得五块钱。
这套房子租在两人单位中间的位置,不管是叶琳去郊区糕点厂上班,还是潘志远去铁路局上班,坐公交车都得六七站路,买不起自行车,所以这个路费是省不下来的。
而公交月票每人每月六块钱,一个月就是十二块钱。
房租水电公交月票,每个月啥也不干睁眼就是十七块钱的硬性花销,除此之外还有一家三口的吃穿用度,偶尔亲朋好友结婚、生孩子,还得花一两块钱随礼。
所以即便是叶琳再精打细算,到了月底手里还是剩不下什么钱。
陷在拮据的旋涡中,叶琳不是没后悔过跟潘志远结婚,但是回想起当初刚回城时的境遇,她也确确实实找不到比跟潘志远结婚更好的出路了。
郊区糕点厂的临时女工,同事领导给介绍的相亲对象也都是郊区的男人。
其中有正式工作的都没有几个,有的甚至还是在生产队种地的苦劳力,一个工分才八分钱,干一天干满十个工分才挣八毛,跟了这样的男人,她这辈子也是一个生活无望。
还不如潘志远。
起码潘志远家是市区的,父母也都是双职工,他自己有铁路局的正式工作,将来也会下海做生意发大财。
只要她能熬,只要她熬得住。
总有一天,她还是人人艳羡的富太太。
叶琳心里怀揣着隐秘的希望,这才咬着牙将委屈下咽,一天天熬着熬到了现在。
好在她这几年熬下来还是有点成果的,潘志远的妈妈虽然仍看她不顺眼,但对孙子的疼爱是不作假的,也愿意帮她带孩子。
她现在去上班的时候,都是把孩子送到潘志远妈妈这边让孩子奶奶帮忙带着,给她省了不少事。
不然,孩子没人带她就得辞工,一家三口只靠潘志远那一个月三十四块钱的工资可活不下来。
抛开心里的忧虑,叶琳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一路往潘家所在的家属楼走去。
走楼梯上到三楼,敲开西户公婆家的大门。
来开门的人是潘志远,他开门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只啃了一半的苹果。
潘志远看到她,第一句就是埋怨她的话:“琳琳,你怎么才来呀?咱妈都在家里等了你好长时间了。”
叶琳耐心解释道:“志远,今天是工作日呀。婆婆临时让我来家里接孩子,我请假不好请,得先找到人换班替我,领导才能给我准假,我找到替我的人,请了假立刻就赶过来了,一刻都没有停。”
潘志远听了叶琳的解释,仍然吐槽了一句:“那也太慢了。咱妈中午不到一点就给你打电话了,现在都快三点了。”
“可我光是从郊区赶过来就得一个多小时呢。”叶琳觉得委屈,忍不住说了他一句,“倒是你,都三点多了,你怎么还在爸妈家里待着,没去单位上班?”
潘志远解释道:“我跟单位请假了。咱妈让我待会儿陪着她去妹妹家里一趟,看看妹妹。”
“妹妹又不舒服了?”叶琳眉头微蹙,语气有些微妙。
潘志远没听出来,点了点头,说道:“说是这两天总是胸闷,喘不过气。咱们不放心,让我陪着她过去看看。”
叶琳问:“去医院看过了吗?”
潘志远叹了一口气:“还没呢。妹夫出事,家里都被抄了,妹妹手里拮据,根本没有几个钱,哪舍得花钱去医院看病,只能在家里硬扛着。妈也是实在放心不下了。”
叶琳‘哦’了一声,没评价什么,弯腰换上拖鞋进屋。
穿过玄关的隔断,叶琳看到她婆婆正将儿子潘翔抱在怀里,祖孙两个挨在一块看小人书。
叶琳叫了一声翔翔,潘翔立马放下手里的小人书,从奶奶的怀里挣脱出来,扑到叶琳的怀里,欢快的叫了声:“妈妈,你终于来接我了!”
“嗯,妈妈来了。”叶琳摸了摸潘翔的头,笑着问:“翔翔,今天在家有没有听奶奶的话?”
潘翔立刻扯着嗓子邀功,“我听了,我可听话了,奶奶都夸我乖巧呢。”
“嗯,我们翔翔真乖。”
哄完潘翔,叶琳这才忐忑的抬头看了婆婆一眼,轻轻叫了声:“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