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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瑟绝错了,帅郭不是二十年前死的,是五天前。

步惊莲心痛的失去知觉。

“帅郭”没有趁人之危,嘴角噙笑,悠然自得道。

“他这三个月意识游离,像瘫软的一坨肉,毫无灵魂地躺在那儿,眼睛每时每刻看着自己的身体长出数不清的绿色嫩芽,开出你最喜欢的莲花,最后连眼睛、口中、面庞上,都被占据。”

“他时而流泪,唤着惊莲、惊莲……好痛……”

步惊莲捂着耳朵,泪如雨下,身体剧颤。

“帅郭”故意模拟的声音像蠕动的、带着甲壳的蛆虫钻进她耳中。

“我便问他:种出红莲便能跟她结为道侣,你种不种?”

“他便哭,哭啊哭,呜呜咽咽,到最后意识模糊说:种。”

帅郭转头看向步惊莲,真心实意慨叹道:“惊莲姐,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至死不渝的爱啊。”

“我太震撼了,所以在这边的事情办完后便没走,我想等你过来,亲口告诉你他有多爱你。”

“对了,两年前你不是跟着我的脚步来过这里么?他那时就被我封在水底,他透过一汪清澈的池水,眼睁睁看着你进来,又眼睁睁看着你离开,他应该很想叫住你,可惜什么也做不了。”

步惊莲怒急攻心,崩溃至极,口中呕血,仰天悲鸣。

原来她曾跟他擦肩而过,原来她差点救下他,原来只差五天……

她声声泣血,摇晃着跪在地上,手指想眷念落在红莲上,又憎恶厌恶它。

“究竟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肯给他一个痛快??”

帅郭手掌拂过面颊,换了一张迥然相异的脸。

清秀,俊丽,唇红齿白。

他笑起,澄明天真的眸子弯似俏丽的月牙,两颗虎牙在唇下若隐若现。

“为什么都喜欢问邪修‘为什么’呢?”

“因为乐意呀。”

“唔……或许还因为他跟他娘亲一样不太听话,不愿归从我们,没办法,只好解决了他们,取而代之。”

步惊莲终于意识到,这世界上的邪修有多罪该万死。

她要杀了他,必须杀了他,他要让这个人经历一样的痛苦!

步惊莲布满血丝的眼眸抬起,冲天的杀机肆虐。

她握紧剑站起身。

“帅郭”感受到了对方你死我亡的意志,微笑道:“惊莲姐,你是要他的尸骨,还是要我的命?”

他抬起手,上面赫然躺着一枚引燃符,这是引信,点燃它,被标记的另一端会立刻燃烧,摧毁附着物。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步惊莲眼眸僵住。

“帅郭”像玩弄把戏的表演家,笑道:“那我就先走一步了?祝惊莲姐阴阳两异,莫不静好。”

步惊莲无比怨恨地盯着她的背影,忽然问:“你是谁?”

她不认为这是个无名小卒。

帅郭背影微顿,偏过头声音轻快道:“故里,邪尊座下招揽人才的小人物罢了。”

“若想入邪道,可以来找我呢。”

他步伐惬意地离开了。

步惊莲将这道背影印入心中,永世不忘,不死不休。

步惊莲第一件事是传音在外静候的心腹,“‘帅郭’刚走出苍山窟外,跟紧他,实时汇报地点。”

这是她跟故里心照不宣的事,后者想让前者完全放他走,就必要在步惊莲寻找帅郭尸骨的过程中一直在“视线”范围内。

否则步惊莲如何相信?

故里自然没有躲避的意思,像每一个寻常的雇佣工作一样,穿梭在人流中,只不过这次不是去工会或是某处应聘地点,而是出城。

倘若步惊莲在他出城时还没有找到尸骨,拿走引燃符,那么她不仅会失去抓住故里的机会,还可能失去见帅郭最后一面的机会。

当然,一切也可能只是个拖延时间的骗局,步惊莲这一赌将一败涂地。

但,被捏住软肋的人不得不赌。

她忽然想起家中长辈曾说过的话:“人活在世,必有软肋,当你抓住时,要在对方的底线上开出最大价码;当你被抓住弱点时,首先要冷静,其次才是处理。”

步惊莲沉了口气,她挥了挥手,池中水顷刻化为无数水珠飘在天上,她爬进池中寻找尸骨,到了根系处没有发现异常。

这也是正常的,她从前都没发现过,现在自然也不可能觉察,步惊莲手中涌出魔气,她本想直接强行挖开,又担心伤到帅郭尸骨。

况且看着周围的莲花……

用她心爱之人的血孕育而成,她恨之入骨,又伤不得分毫。

步惊莲慢慢用净尘术扒开一层淤泥的伪装,发现一些端倪,明明已经扎根土壤,这些根茎却仍然嫩绿纤细,这不是真正的根。

池底下面还有另一层,是铁岩。

事实上,如果步惊莲去过别的灵修修炼室,就会发现这间石窟的池底稍微高些。

可惜她是魔修,怎会去灵修地?

步惊莲用了一刻钟时间清除这些淤泥,没有伤及任何根茎和莲花。

她试图用剑气分割这层地面,失败了。

铁岩没有这么坚固,甚至是一种相对脆弱的石矿,毕竟这些莲茎都能穿过去。

步惊莲面色变幻,心中泛起急躁,她第一反应是故里骗了他,放走对方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她甚至想立刻传讯昭告所有人,抓捕故里。

步惊莲很快闭了闭眼,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再次观察这层铁岩地面。

没有阵法的痕迹,没有灵力或魔气的波动,再平凡不过,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到底是什么问题?

难道是池底杂乱的石块?

步惊莲抓住关键点,她认为这一定是什么阵法。

然而凭她的见识,竟看不出是什么阵。

步惊莲不是一条路走不通却死磕的人,心腹报告,故里距城门口还有两刻钟的时间,而且……该死的,他竟在加速,心腹都险些跟丢了。

实际时间可能只有不到一刻钟。

步惊莲没有时间思考和查找,现在最快的解决办法是求援。

可现在有谁能帮她又不会立刻声张出去?

步惊莲只能想到闻人瑟绝,她立刻联系闻人瑟绝,并将池中景象通过传讯符传送过去:尽快告诉我如何打开这层地面。

她的声音急迫又冷冽。

闻人瑟绝正要说什么,步惊莲又一条传讯:帅郭是二十年前还是五天前死的,真相就在下面。

闻人瑟绝心一沉,面色顷刻阴沉,他听出了步惊莲的意思,对方不是质疑他,而是有了一定程度上可信的证明。

他错了?

他不可能看错,那个星象确实在传达那条信息无疑。

星象的语言是经历几千年沉淀的,绝不可能出错,就像人不会认错一个常用字。

闻人瑟绝心乱如麻,但只有那一瞬,他分得清轻重,立刻开始观察图像上的池底画面。

如果这是在现场,他能透过铁岩看到池底景象,省去步惊莲很多事。

可惜是影像。

也没事,他阵法造诣很高,很快看出问题,敛眉道:有问题的不是石块,是这些根茎,每一个孔洞中长出的茎都是阵法的一部分,它们联合起来构成了这个匿影逸形阵。

闻人瑟绝:这是黔南邪修在高层中流传的阵法,似乎是那位五百年前崛起的邪尊创造出来的,隐蔽程度非常高,近些年在正道这边发现了许多起,咒文不是绘刻表面,而是底层。

步惊莲视线这才从石块转移到莲茎上,见对方竟然知晓,惊喜道:怎么破阵?

寻常时她大约立刻就能想到了,但或许是太焦躁,所以下意识便问。

闻人瑟绝沉默了下,道:斫断所有根茎。

步惊莲猛然怔住,背脊陡然发寒。

毁掉根茎,红莲自然也不可能再存活。

可是,红莲是帅郭的血造就的,它们给他带去死亡,却又是他的再生。

她就算再恨之入骨,又怎能下的去手?

步惊莲凄冷又怨恨地低笑。

这就是邪修么,算计一个人时,环环相扣、不遗余力、缜密细致,势必要让那个人遭受最大的创伤和折磨,最后在这种戏剧和痛苦的选择中悔恨终生。

心腹告诉她,帅郭距离出城还有不到两盏茶的时间。

必须做出决定。

她怀揣期望,哑声问闻人瑟绝:可有别的破阵之法?不伤及这些红莲。

闻人瑟绝不知步惊莲为何如此执着,也奇怪红莲怎会被养植出一片,但他关心尸体的死期,因此有问必答:需要推衍。

匿影逸形阵只有顶尖阵法师才能布,也只有她们能解,不同的人布置便有不同的阵眼,需要根据阵法走向推算。

步惊莲听出他能破,一颗心高悬:多久?

闻人瑟绝:一刻钟。

来不及。

步惊莲眼眸彻底灰暗下来,冷如夤夜寒冰。

闻人瑟绝从她说话时颤动的呼吸都能感受到她强烈至极的哀伤。

罕见地问了一句:这些红莲很重要?

步惊莲声音嘶哑,语调凉的像怨鬼:从他血管中长出的,美么?

闻人瑟绝瞳孔一缩,蓦然怔住。

步惊莲三言两语说了个大概,然后仿若自言自语问:你说,我该不该斫断这些红莲?

闻人瑟绝听了这阴诡的算计,脊背寸寸寒凉。

世上聪明缜密的人很多,但将这份心思用在戏弄戕害一个人的极少。

他见识过很多邪修的手笔,大都残忍、血腥、阴邪,但行事风格这般诡异、险恶、透着猫捉老鼠般玩弄之意的第一次见。

可以想见,故里此时一定因为步惊莲的这份痛苦和纠结享受至极。

步惊莲虽问他,实则已经做出了决断,手中短剑扬起,魔气在剑身晕染,这一剑若斩出,满池红莲必定皆陨。

步惊莲口中有血腥味,是她牙齿过于用力,牙龈崩裂出的血。

泪水模糊她的双眼,连绵招展的并蒂红莲仿佛模糊的血肉。

就在她闭上眼挥剑时,闻人瑟绝脑中想起那个人洞口前的阵法,嘴比脑子快:有一个人或许能帮你。

步惊莲面上没有动容,闻人瑟绝都不能立刻解决的阵法,还有谁行?

但手还是情不自禁停下了,她说:我只有一盏茶时间。

闻人瑟绝觉得自己不该说的,烛九能布阵不代表能破阵,或许他只是给步惊莲一个虚幻的希望。

说都说了,不如一试。

他冷静地说出一句绝不会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不到最后一刻,怎知无解?

说完怔住,他发现这句话在烛九那里听过。

被同化了?

步惊莲被他的口吻感染,静默垂下手同意了。

毁灭莲花只是一瞬间的事,既然别无办法,不如多待一会,时间过半再动手好了。

她手指凑近一株并蒂莲,抚摸着,像在触碰仇敌,又像在触摸深爱的情人。

闻人瑟绝凉薄地提了个醒:我可以帮你问,但你才得罪过她一回,她若能解却不愿帮你……那也是你自找的。

步惊莲愣了下神,她知道是谁了,甄有钱。

黑暗之森传送阵的事,她没有等她,本就没顾及她死活。

甄有钱能活下来,只是因为她是甄有钱,换了个人早就死了。

怎么偏偏是她?

也只能是她,世界上有这种能力的,不正该是甄有钱那种人吗?

希望才刚到,就被一盆冷水泼灭。

步惊莲忽然觉得世事巧合又荒谬,世上真有报应这一说?

被顾一笑那些人质问时她毫无感觉,但现在,她第一次后悔自己的行为。

步惊莲凄凉一笑:你告诉她,任何代价我都愿意支付。

她心中绝望,那种存在,能看上她什么?

闻人瑟绝应声,将池底图像传讯烛九,请她帮忙破解阵法。

此时的烛九已经灵魂出窍了,好东西吃多了,修为没压制住,正在突破化神。

她的神魂病殃殃地飘在空中,龟裂的魂体缝隙比之前大了些,后背上交叉的两道狰狞伤口一直透到身前,冷红的光从伤口中映出,蔓延到其他裂缝。

很像烧红的炭火,非常顽固,就连星君也不能帮她祛除,只能暂时压制。

烛九一旦剧烈动手,它便会肆虐,现在已经席卷上半身。

无时无刻不在痛,但是已经习惯了。

她感觉自己现在是个随时会裂开的泥塑,神界上的仇人随便给她一剑,她的神魂就会簌簌碎成渣。

到时渣渣落到那些神仙的身上把他们活埋了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