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了片刻，林图突然平静地，问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你现在还想着报仇吗？”
林图所说的报仇，自然是指向他舅舅吴复礼报仇。
然而褚天龙只是平静地看着林图，道：“如果你说的报仇，是指我舅舅的话。”
“我的回答是会，但是不会主动去做。”
“什么意思？”
褚天龙笑道：“林图，你还是没有完全领会我先前说的那些话。”
“本教的至高教义，乃是——绝生绝死，绝情绝性，绝阴绝阳。”
“这也是本教刀法的至高奥义！”
“对教义的领悟越深，我们的情绪就会越趋于平静，到最后，可能没有什么事，能引起我们情绪的波动。”
“但是这不代表我们就等于失忆之类。”
“像我就清晰记得我外公死去时的眼神，我对我舅舅的仇恨也还在，并且刻骨铭心。”
“但是，这份记忆，这份仇恨，它们只是存在我身体里，但是却不能成为操控我去做某件事情的原由。”
“我这样说，你能不能明白？”
林图听的，莫名有些不寒而栗，他忍不住道：“这样下去，你们还能算是个人？”
林图这并非是在骂人，而是真觉得，如果一个人，连所有情绪都消失了，那还能算是个人类吗？
褚天龙对此也不生气，他只是笑笑道：“你这样说，其实也没错，修炼到最后，我们可能确实已经不像是正常人类了。”
“但是我问你，那些和尚，他们整日吃斋念佛，你觉得是为什么？”
怎么突然就扯到和尚去了？
林图完全不知道褚天龙想要说什么，所以他也没有强行回答，而是摇了摇头。
于是褚天龙便继续道：“那些和尚，常将什么无欲无求，六根清净放在嘴巴，难道你就不觉得——他们，其实是在努力把自己修炼成一尊佛像，或者一尊佛吗？”
“什么？！”
林图忍不住一脸惊容地看着褚天龙，此时他的脸上，充斥着震惊、难以置信、惊喜、意外……还有许多难以言明的东西。
看他的神情，似是隐隐有所悟，但是却又有诸多想不通的地方。
这就让他此时的神情，看起来十分奇特，或者说古怪。
纠结了片刻后，林图才憋出一句：“但是一个人，怎么能修炼成一尊佛像呢？”
闻言，褚天龙突然说了一段有些意味深长的话：“如果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只有每个月十五那天，才能睁开眼，其它时间，眼睛都是看不见的。”
“那你说，这个人会不会觉得，在他的认知里，月亮就是圆的？只有圆的？”
林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会。”
褚天龙笑道：“那么你刚才问的那个问题，也是一样的。”
“你觉得一个人正常人，一个活人，不可能修炼的跟一尊佛像一样。”
“你会这样觉得，是因为你的认知造成的。”
“但是我们每个人的认知都是有限的，站的越高，看到的东西也就越多！”
说着，他又突然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什么是佛？”
“什么是佛？”林图愣了愣，下意识回道，“佛不就是佛，和仙神一样，神通广大的存在！”
“当然，前提是他们真的存在。”
褚天龙点点头，道：“你这么说，是你的认知的结果，相信也是大多人认知的结果。”
“我的看法是，所谓的佛，其实就是和咱们世界，那些破碎虚空的强者一样！”
“那些和尚所说的去往西天极乐，说不定就是那些破碎虚空的武僧，所去的地方！”
“而修佛，就是复刻那些破碎虚空的佛陀所留下的，他们曾经的修炼方式！”
“只要依样画葫芦，也有可能修炼到破碎虚空的那一步！”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和尚，在把自己修炼成一尊佛像！”
“但是光吃斋念佛、不练武的寻常佛寺，他们的修炼在我看来，就只是形似，而神不似！”
“不练武，不破碎虚空，所谓的去往西天极乐，就永远都只是妄想！”
“不过对那些普通的和尚来说，他们怕是永远也无法认知到这一点。”
西天极乐世界，就是和尚们破碎虚空后所去的地方？！
林图觉得这个观点很有意思，并且他还真觉得大有可能，毕竟神尊在破碎虚空后，不就去了黑猋魔祖所在的渊界？
想了想，林图问道：“那你们呢？你们是不是也是一样，遵照某位强者的修炼方式，直到破碎虚空？”
结果褚天龙却微微摇了摇头，道：“本教有些不一样。”
说到这，他却似是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不由让林图有些遗憾。
顿了顿，林图道：“虽然你说的这些很有意思，但是这和咱们一开始谈论的，又有什么关系？”
“不。”褚天龙摇了摇头，神秘一笑道，“我其实就是在回答，刚才那你说的——等修炼到最后，我们还算不算一个人的问题。”
“你觉得那些和尚修炼成佛后，还能算一个人吗？”
“这？”
林图苦笑了一下——不得不说，褚天龙的这个角度，还真是刁钻。
见状，褚天龙再次摇头道：“我不是在诡辩，而是在认真回答你刚才的这个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对所有练武之人都很重要。”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对破碎虚空了解多少？”
破碎虚空？破碎虚空不就是破碎虚空？
林图并没有这么回答，而是认真想了片刻，才回道：“神尊那样的，便是破碎虚空！”
结果褚天龙淡淡一笑道：“你说的对，但是并不完全对。”
“真正的破碎虚空，其实有两种。”
“一种就像你说的神尊，直接以真身打破虚空，进入未知的世界。”
“这种破碎，叫真身破碎，又叫不朽破碎。”
“另一种，则是将肉身留在原本的世界，只将武道异象投射进未知的世界。”
“这种叫意念破碎，也叫不灭破碎。”
“只有武道异象破碎？这怎么可能？！”
虽然嘴里说着不可能，但不知为何，林图却是想起了，在蜈蚣江底下，霍一心留下传承的那个石洞里，他所提到的，在荒谷中数千年不朽的，七情刀魔的那具身体！
该不会在数千年前，七情刀魔便是意念破碎？
褚天龙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笑了笑，然后道：“你也知道，每个人的武道异象不尽相同，但是很多都不是人形的。”
“如果是意念破碎，你觉得这种破碎后的强者，还属于你口中的‘人类’吗？”
闻言，林图再次苦笑了一下。
沉默了片刻，林图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褚天龙刚才说的这些，看似没什么实质内容，但林图估计，哪怕是很多拥有五象境强者的门派，都未必知道这样的秘闻！
褚天龙身为绝刀教少教主，不对他动手，本就已经够奇怪了，竟然还毫无条件地，和他说了这么多武功机密，实在让林图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就当初他和对方所经历的事，他可没觉得他们两人的关系好到哪里去。
对此，褚天龙只是淡淡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难得遇到故人，并且还是一个我比较认可的人，多说几句也无妨。”
自己竟然是让褚天龙认可的人？
不得不说，林图对此十分意外，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毕竟若说一个褚天龙，那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但以对方绝刀教少教主的身份，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哪怕这个身份在南州武林的名声并不好，但某种层面上，他的影响力，也不比三英差！
“好了，这次闲聊就到此为止吧，希望咱们还有再见的一日。”
林图闻言一愣——这听起来，怎么感觉褚天龙要一去不回似的？
他下意识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说着，他突然想到，貌似先前褚天龙有提到过，他们之所以袭击神女，是有人以一部刀经为代价，请他们出手。
也就是说，绝刀教准备对天命神宫动手？
但褚天龙这么说，是不是表示，他们对这次行动，可能也没有太大信心？
那他们为何还要这么做？！
“你们要去天命神宫？！”
“没错。”褚天龙顿了顿，平静道，“这次我们来取万年冰魄，就是在进攻天命神宫时，需要用到它。”
“所以万年冰魄，我就取走了。”
“至于你身上的毒，其实也用不上这样的至宝，随便一件奇寒之物就够用了。”
“山上应该就有。”
说着，褚天龙从怀里的包裹取出一个玉盒，将冰莲，即万年冰魄装入其中。
在转身，自林图的身旁经过时，褚天龙突然笑道：“林图，看在故人的份上，再送你一个消息。”
“如果你想立功，一个月后，可是个好机会。”
闻言，林图眼中陡然闪过一丝精光——也就是说，绝刀教对天命神宫动手的时间，就在一个月后？！
并且看褚天龙的意思，这次攻打天命神宫，他们多半要全员出动。
那么在那时候，无疑能轻易取下目前绝刀教在白郡所占据的地盘！
这大概也就是褚天龙所说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