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予铖没说话,他想,大概是说不清楚的。
第一次见到她时,他正处于人生的低谷。
母亲为爱殉情,他和父亲彻底闹僵,甘于堕落,很快从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变成了一个厌学自闭、烟酒不离手、整日打架滋事的问题少年。叛逆不羁,自我放逐,活脱脱一个混社会的地痞小流氓。
彼时的他,整个人都很颓丧,对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漠不关心,只想蹉跎度日,荒废人生。
直到那天遇到她。
电闪雷鸣,风雨如骤,那一抹纤瘦细弱的身影毅然决然地站在马路中间,张开双臂,以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无畏坦然,从容赴死一般的勇气,将他们的车拦下。
小姑娘果决又勇敢,坚韧得像开在石缝里的不知名小花,没来由地叫人心疼。
衣服被雨水浇透了,湿淋淋地黏在她身上,将原本就干瘪瘦弱的身体勾勒得更加触目惊心,仿佛只有一具骨头架子在里头撑着。
后背上的两块肩胛骨尤其突出,布料下的皮肉被骨头顶得像蝉翼一样纤薄脆弱。
不知为何,在那一刻,他被深深地触动了。
小姑娘此前遭受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看她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独自一个人站在马路上拦车,可以猜测,她的生存条件应该是不太好。
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层面,都不太好。
弱质纤纤,却在贫瘠的荒漠中倔强地盛放,她如困兽犹斗。反观自己,有幸生在这样一个物质富足的家庭里,到底在矫情什么呢?
父母之间的问题,他无能为力。
即便是认定了由于父亲的原因才导致了母亲的悲剧,也该耐心积蓄力量,等待终有一日羽翼丰满,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能力为自己的母亲讨回公道时,再摊牌撕破脸也不迟。
到那时,他就会更有话语权和掀桌叫板的筹码,反而像现在这样自甘堕落式的报复就显得太幼稚了。
之后他就变了。
他重新变回了那个勤奋好学、听话懂事的好学生,心中虽仍有恨意,却克制着没再跟父亲有过正面的冲突。
后来,当事情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他才恍然发现,原来一直都错怪了父亲。
深感痛心,同时又觉得释然。
生活终于回到了正轨,他却再也忘不掉那个在大雨倾盆中义无反顾拦车的小姑娘。
说不清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他曾回去找过她。
不知道她的姓名,也不知道她的班级,只知道当时她在镇一中读初二。按照时间推算,他去找的时候,小姑娘已经升初三了。
可却怎么都没找到。
后来经过多方查证才知道,小姑娘名叫邢枝,人已经转学了,不知道转去了哪里。
他没再继续查下去。
心底隐约有个荒唐的念头,总觉得命运会再次将他和她连结在一起,以某种他不知道的方式,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
于是他耐心等待。
直到,在信荣公司的花名册上再次看到那个名字,与在会议上姗姗来迟的她对上视线的那一刹那,纪予铖竟恍惚有了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所以,他的喜欢是从什么开始的?为什么喜欢她?喜欢她的什么?大概是说不清楚的。
但这些邢枝是不知道的。
她说她的记性一向都很好,如果在上初中时见过他,她肯定会记得的。可事实却是,她根本就不记得他。
她所认为的两人初识时刻,是他的尘埃落定。
“说句实话,我一开始对你起了色心是因为你这双手,当时我就想,怎么会有人的手这么好看啊!手指细长匀称,骨骼分明,白皙干净的皮肤下隐约透出几根青筋,哇,看得我简直都要流口水了!”
邢枝抓着他,细白的指尖轻轻抚过他手掌的每一处,像对待一件极珍贵的宝物似的,不吝赞美:“那时候我就偷偷地想,这么好看的手,摸起来会是什么感觉呢?如果亲一下呢?要是能十指相扣着让我牵上一天,可能我都不舍得洗手了!”
纪予铖轻扯了下唇角,没说什么。
想起当年第一次送邢枝回家时,她喝醉了酒,意识昏沉得有些认不清人,说话颠三倒四。但当迷离的眼神落在他手上的那一刻,倏地弯了弯唇,眯眼笑开了。
不记得他是谁,却没忘记趁机揩油,拉着他的手一顿乱摸。
在那之前,两人的第一次肢体接触是发生在办公室里,邢枝主动抓握住他的手,持续了好一会儿都没松开。
一直都知道她喜欢他的手,只是没想到,小姑娘私下里竟还有这么多匪夷所思的想法。
“后来我又开始垂涎你的身材,你的肌肉很漂亮,结实有型但又不是那种很夸张的大块头,充满蓬勃昂扬的力量感和爆发力,同时又有极佳的观赏性,我喜欢得不得了,一看到就舍不得移开眼了。”
说到这里,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邢枝拉着他的手捂住自己的脸,含糊不清的声音莫名有些含羞带怯的:“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只要一靠近你,就开始头脑发晕,腿软脸红,小心脏也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就好像中毒了一样。”
纪予铖闻言怔了怔,忍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揶揄:“对我这么上头啊?”
“嗯,上头。”邢枝的耳尖红透了:“你的体温高,烘着身上的气息,一个劲儿地往我心肺神经里钻,完全抵抗不了。”
纪予铖没说什么,拢着她的腰将人往上提了提,偏头亲她的耳垂。
“我承认,我一开始的目的是不纯,我见色起意,我色欲熏心,可后来就不是了嘛。”
邢枝把脸蹭进他颈窝:“后来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你的身体,你的气息,还有……”食指戳了戳他左侧胸腔的位置,她说:“你的这颗心,我全部都喜欢,全部都想要。”
“所以呢,生理上的选择我不否认,但是我对你心理上的喜欢,你也不能否认,好吗?”
纪予铖被哄得心头发软,像有一根轻软的羽毛不经意间撩过。
邢枝伸手捧着他的脸,凑上去亲吻。
先是吻过下巴,之后沿着下颌线一路往上,吻他耳后皮肤,吻他的耳垂、脸颊、鼻尖、眼皮,最后吻上他的唇。
“亲吻,拥抱,以及更深层次的身体亲密接触,都是表达爱意的方式。”
她的动作轻柔缱绻,边亲边说:“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才想对你这么做,而不是因为我想对你这么做,所以才喜欢你的。”
“这个因果关系很重要,你不能弄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