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纪清昼口中听到陌生男人的名字,柳扶弱心中忽地警铃大作,面上表情不变,回答了纪清昼的话:“他啊,我知道,也曾邀请过他,问他愿不愿意随军出行,会给他丰厚的待遇,保证他的平安。”
顿了顿,柳扶弱又道:“他拒绝了。”
纪清昼疑惑:“我记得他似乎以救人为目标……”
既如此,跟随军队出行,不是能救很多人吗?
“我与你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柳扶弱至今都记得,那个男人回答她疑问时的神情,是怎样认真。
那一日,谢子夜闻言,先是反问她:“柳将军,我若拒绝了你,你该如何?”
柳扶弱答道:“自然是找寻别的医师。”
她又不是大裕朝那帮丧良心的家伙,即便被谢子夜拒绝了,她也不会对谢子夜做什么的。
谢子夜听到她的话,只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浅浅淡淡的,又带着几分悲悯,说:“柳将军没了我,可以找别的医师,可这附近的百姓没了我,可以找谁呢?”
还有哪位医师,愿意像他一样,不计较回报,救下那些受病痛折磨的百姓呢?
谢子夜知道,没有。
他并不是说别的医师有多冷酷,他有多善良。
在这人心莫测的世界,有时候不救别人,也是在救自己。
谢子夜选择救别人,是因为他有把握保全自己。
仅此而已。
谢子夜拒绝了柳扶弱,选择去做百姓们的谢大夫。
纪清昼听完,微微怔然,心中某处有些触动,“原来如此……”
柳扶弱耸耸肩,也无所谓:“不过,他说得对,没了他,我认真找找,还是能找到一些厉害的医师,只是要多费些时间而已。”
她又警觉:“清昼,你是如何认识他的?”
纪清昼回过神,说道:“他是我店里的熟客。”
柳扶弱追问:“你记得所有熟客吗?”
纪清昼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我记得所有熟客。”
“噢!”柳扶弱这才放心,都记得啊,那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纪清昼笑了笑,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三五十年内或许还记得。
可三五百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这些记忆也将被岁月尘封。
纪清昼看着柳扶弱吸溜面条的模样,注意到她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不禁想起她第一次见到柳扶弱时,对方尚存稚气的脸。
她的思绪飘远,忽然想:“但愿姐姐与我……那些同道人中,总有成功开辟大道之人吧。”
如若不然,她就有些寂寞啦。
纪清昼又想到了她的姐姐,或许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姐姐踏遍千山万水的寻觅中,也曾有过与她一样的触动——
人间有时似乎太寂寞了。
……
天气渐凉,柳扶弱为准备明年的战事,来食肆的次数也变少了。
在这天寒地冻之际,愿意冒着风霜出门的客人也少了些。
只是有些熟客却坚持常来,为的就是一口美食。
谢子夜便是其中之一,他总会点一碗鸡蛋面,似乎怎么都吃不腻。
“冷死了冷死了,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啊!”
天还没亮,巡夜结束的巡逻队哆哆嗦嗦进门,找东溟暗要了姜茶,一碗喝下肚发出了活过来的喟叹:“钦天监的人说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她们夜观天象,年前大约要下一场大暴雪!”
有人无奈:“各地百姓怕是又会受灾了!”
“哎,鬼天气!”
巡逻队的人狼吞虎咽吃完,打了哈欠匆忙离去,回家补觉去了。
纪清昼与东溟暗也准备吃饭,角落里走出一人,谢子夜来结账。
他还背着一个大竹筐,付了钱,对纪清昼说:“我这几天就不来了,要趁大雪封山前采一些草药。”
谢子夜面露忧色:“今年冬天……恐怕有很多人挨不过去,我得多采些药。”
纪清昼闻言,忽然开口叫住打算离开的谢子夜:“你等一下。”
她转身进后院,很快出来,抛给谢子夜一个包裹。
谢子夜下意识接住,抱在怀里,即便没有打开,他也闻到了干粮的香味。
“这……”
谢子夜愣住,忙问:“多少钱?”
“不要钱。”
纪清昼说完,眼瞅着谢子夜不知所措,想拒绝又不知如何开口的纠结模样,她笑了笑:“你此次进山,若见到什么稀奇的果子,给我摘几个——不要多,只重花样,让我知道这山里有什么好吃又新鲜的果子就行,至于这包干粮,算是你的报酬。”
她如此说了,谢子夜知道自己再拒绝就很矫情了,于是抱着包裹,乖乖躬身道谢:“好,我会记得留意的。”
顿了顿,他站直了身子,头却低低的,小小声说:“谢谢你啊。”
因弯腰动作落下的发丝间,耳朵尖尖悄悄探出,红得像是要滴出血。
谢子夜紧紧抱着包裹,离开的背影有些踉跄,又格外雀跃。
直至走远,觉得纪清昼看不见了,谢子夜小小的,轻轻的,小步跳着走了好一段路。
纪家食肆。
东溟暗好奇问纪清昼:“老板,你前几天不是还说,王都附近的果子你都尝过,准备研究新菜色吗?”
说让谢子夜帮忙留意野果,其实是借口吧?
东溟暗单纯,有话直说:“你想送他吃的,为什么不直接送呀?”
纪清昼没有立刻回答,先是问:“你这些日子在食肆里,应该听客人聊起过谢子夜,知道他以前从不在外头吃饭的事吧?”
东溟暗点头:“那些客人还很奇怪,谢大夫为何常来咱们这儿吃饭呢。”
“以谢子夜的名声,他在外头吃饭,别人不会收他钱的——毕竟,这附近很多百姓,都得到过他的免费医治,即便没有被他医治过的,也会因为崇拜,不愿收他的钱。”
纪清昼喝了口果茶,平静说:“只有咱们这儿会收他的钱,不会搞特殊对待。”
东溟暗明白了:“谢大夫是不希望别人不收自己的钱,才不爱在外头吃饭吗?”
他又不太懂:“可谢大夫对大家那样好,大家想回报他,不是很正常吗?”
枫家姐弟在东溟暗还是小乞丐时,总是请他吃饭。
如今东溟暗挣钱了,也会请枫家姐弟吃饭。
好意是相互的呀!
纪清昼闻言,望向门外有些寂寥的天色,仿佛还能看见那个紧紧抱着包裹,仿佛怀抱一件珠宝,得到了全世界,满脸掩不住高兴的男人。
她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无奈:“有些善良的人呀,总是无私帮助别人,却无法心安理得接受别人的善意。”
纪清昼话锋一转,对东溟暗挑挑眉:“这些人啊,怪叫人无可奈何的,但……”
也实在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