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敌方将领的尸首已经找到了。”
贾迈耶堡外,一名怯薛骑着战马一路跑到速不台身边,向他汇报起战场的清扫情况来。
“我们一共搜罗到了六千二百七十七具敌军尸体,俘虏八千三百二十八人,缴获铠甲四千二百一十七副,战马三千一百九十六匹......”
速不台双眼注视着战场,静静的听着身旁怯薛的汇报,末了,怯薛将战利品的情况汇报完后,补充问了一句
“大人,敌方将领的尸首,是否送回以亚基斯城?”
速不台左手摩挲着腰间佩刀的刀柄,毒辣的阳光洒在这片峭壁之间,升腾的热浪一时间让速不台有些看不清那尸横遍野的战场。
阿塞莱的沙漠虽然有着保存尸体的条件,但苏鲁克再怎么说也是阿塞莱苏丹国的一名大埃米尔,即便是站在敌人的角度,根据卡拉迪亚大陆的传统,速不台都有义务将苏鲁克的尸首送到他的封地,交到他的亲人手上。
然而,速不台却摇了摇头。
“我们没必要让以亚基斯知道我们的踪迹,沙漠太大,即便我们再怎么小心,也难免会有一两只狡猾的羊羔逃过狼群的围猎,我们不熟悉这里,即便最为矫健敏锐的海东青,也会迷失在这片世界尽头的无人之地,让苏鲁克再继续在这里的夜晚聆听流沙的呓语吧,至少以亚基斯的人们还以为他们的埃米尔依旧活着,这也算是我们对他们的仁慈。”
怯薛领命退下了,速不台却依旧驻足原地,眺望着这片被鲜血染成赤红色的沙漠。
这是他又一次足以载入史册的胜利,一万多骑兵借道荒无人烟的纳哈撒沙漠深处,绕开杰尔贾赖峭壁,从敌人的后方展开了一次出其不意的突袭。
这场战役的铺垫够长,但是最终果实却还没有收获,一万多人的骑兵发出的动静太大,接下来要怎样在不被阿塞莱海军巡逻队发现的情况下通过加西拉走廊西部的狭窄过道,是速不台要面对的最大的难题。
速不台想了想,或许可以示敌以弱,引诱温吉德带着他的雇佣兵大军钻进包围圈,自己的这支骑兵在敌方的视角来看是不存在的,这是自己的一个优势。
速不台还在思索计划的可行性时,身旁的士兵却走上前来打断了他的思考
“大人,”士兵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那名雇佣兵头领想要见您。”
士兵的话让速不台的思绪从对未来战局的推演飞到了前天夜晚,一名高举着金帐汗国日月火旗的骑兵从东方的敌军营地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并且交给了自己一封书信。
虽然自己并不清楚对方为什么会有金帐汗国的大旗,也不知道对方找了多久才找到自己的军队所在,但是当自己拆开那封信的时候,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顿时在自己的胸腔中轰然炸开。
自己的军队被敌人发现了,可怕的是自己还是等敌人主动来找自己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一点。
这也让速不台明白,在这片沙漠,即便有着最为经验丰富的向导和草原上最敏锐的斥候,自己的军队却依旧在情报这一方面上不占什么优势,这里终究是阿塞莱人的主场,时牧草都无法扎根的神弃之地。
好在对方虽然是阿塞莱人,也受雇于阿塞莱军队,却愿意向自己投诚,不仅承诺不会将自己军队的动向透露一丝一毫给苏鲁克,还告诉了自己苏鲁克军队的军营布置,粮草存量,兵员情况,甚至还附上了一幅极为精细的地图。
而有着这份帮助,后续对苏鲁克军队的突击所获得的成果也理所应当的被最大化了,萨尼翁也极为敏锐的判断出了局势,不仅出兵夹击苏鲁克,还牢牢堵死了贾迈耶堡正前方的向东的峡谷通道。
想到这,速不台明白对方应该是来要好处了,毕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帮助你,纵使你们目标一致,但是这里毕竟是卡拉迪亚大陆,敌人的敌人确实是朋友,但是你也得花费一定的代价搭建你们之间联通的桥梁。
“让他过来吧。”
速不台面无表情的说道,随后便不再理会此事。
原则上速不台很讨厌背叛者,这一点和他的主子拔都几乎如出一辙,但是不同的是,拔都则有着更灵活的处事方式,对方的背叛者又怎么能叫背叛者呢?那叫识时务者,叫俊杰。
速不台对背叛者,背誓者的厌恶是发自内心的,是天然不加任何修饰的,这源自于速不台成长的环境没有拔都那样复杂,他就是一个纯粹至极的草原汉子,爱憎分明,处事沉稳,能动手绝不会多说半个字,同时对于誓言的态度,也和很多朴素的牧民一般,言出必行,因为他们相信长生天始终在注视着他们,同样的,长生天也会保佑每一个言出必行的草原子民。
虽然自己和身边很多人由于这一点奇怪的执念吃了很多亏,尤其是在和外乡人交易的时候,但是速不台依旧相信,背弃自己誓言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至于自己敬爱的伟大可汗,拔都,速不台几乎从拔都开始起事时就跟在对方左右,自然知道对方确实也做过很多不那么地道的事情,或许速不台不是很认可拔都的做事方式,但是这不影响他将对方视为长生天派来拯救草原子民的天选之人,毕竟如今的金帐汗国,可不是以往库塞特时期能够比肩的。
换句话说,拔都是长生天的亲儿子,你管他干什么,有本事你跟长生天去告状去。
雇佣兵头子在两名怯薛的带领下来到了速不台面前,速不台微微撇过头,就看见对方脸上挂着的令他作呕的谄媚表情。
这样的表情他再熟悉不过了,部落的头人见到以前兀儿浑乃特时期的事务官和包税人时也是这种表情,速不台不喜欢这样的表情,过于做作刻意的讨好只会适得其反,或许说他自己本人就是个不怎么会弯腰的人,自然也看不得别人做这样的表情,但是讨厌归讨厌,速不台心里很清楚为什么当年头人会那样的极尽讨好,也明白眼前这人此刻和很多最底层的平民一样,血脉统治带给贵族们无数特权和优渥生活的同时,一种名为奴性的东西也被深深烙印在了无数普通百姓的骨头上。
速不台只感觉这一幕如此熟悉,时空错位,模糊的身影重叠,当年头人低声下气的场景历历在目。
但是,速不台可不想自己成为当年的那些酷吏。
“金帐汗国不会亏待...忠诚之人,带着你的手下,去萨尼翁指挥官那里领赏,我承诺你的赏金,一个第纳尔都不会少。”
语毕,速不台便没再看对方一眼,或许这样的态度有些轻慢,但是对于速不台而言,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速不台又想了很多,直到烈日快要将他的皮肤灼伤,发丝也在热浪的翻滚下弯曲,速不台才挪动脚步,带着手下的怯薛走向了贾迈耶堡。
......
贾迈耶堡,主城大厅。
几乎是在杰尔贾赖峭壁的战争结束的同时,可汗的命令就从萨莱城传来过来,书信的内容极为简短——以最快的速度击败阿塞莱军队,将战线推到迈代尼堡。
苛刻的命令,但是拔都同时也调拨了两万的部队增援前线,由哲别带领。
速不台将手上的书信看完,眉头也不自觉皱了起来。
他很明白拔都不是那种不懂指挥胡乱指挥的人,相反的,拔都的战术和战略眼光都很高,所以,这种苛刻的命令背后,一定有着足够的理由。
“最近西边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速不台放下书信,向萨尼翁询问起来。
萨尼翁微垂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随后回答道
“我一直待在贾迈耶堡,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战前,听说彭同带着帝国大军向西帝国开进,是不是那边的战局发生了什么变化?”
速不台皱了皱眉,略微思考后摇了摇头说
“不应该,不管是东帝国也好还是西帝国也罢,那一方取得了胜利或是遭遇了失败,这么短的时间也不会再有什么新的动作,这是两方之间的血拼,西帝国在生死存亡之际,势必会拼尽全力,东帝国对西边帝国旧地势在必得,也不可能轻易让步,这样惨烈的战争,即便有胜利者,也不可能立刻腾出手谋划一场新的战争来。”
萨尼翁也没什么头绪,胡乱猜测了一番后,两人也就此作罢,开始商讨起接下来的战局。
海军前些日子接到塔里克的求救信之后已经开始了准备,如今随时可以扬帆出海,但是海战的把握并不大,因此速不台得做好海军失败之后,自己如何通过加西拉走廊的后手。
如今塔里克已经完全被赶出了加西拉走廊,而速不台原本劫掠撒拉纳附近村庄,断掉城里的粮草供应,驱使后勤成本剧增的阿塞莱军队不得不寻求快速决战的计划也在可汗的速战速决命令下破产,如今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等待哲别援军抵达,同时让塔里克继续后撤,将温吉德这只蜗牛从加西拉走廊那块蜗牛壳里引出来。
但是谁也不知道慢吞吞的温吉德什么时候会察觉到贾迈耶堡的不对劲,两万人的部队覆灭的消息不可能藏很久,以亚基斯那边发现运输队回不来之后也会心生疑窦,可以说时间拖久,即可能有利于蒙兀特,更可能不利于蒙兀特。
速不台有些头疼
“只能寄希望于海军了吗?”
萨尼翁无奈的苦笑一声,“加西拉的地理条件太有利于防守方了,温吉德自己不从壳子里面出来,我们就无法安然无恙的从尾巴偷袭他们,西边的那处狭窄过道,有海军协防简直就是陆军的噩梦,如今最好的办法,只能是我们带人把以亚基斯彻底围起来,同时尽可能绞杀温吉德可能派来的传令使,但即便是这样,我们暴露风险也很大,一旦这只蜗牛受了惊,彻底缩回蜗牛壳里面,咱们就真的没什么办法了。”
速不台叹息了一声
“暂时还是不必要去惊扰以亚基斯,有什么办法从加西拉南部那道峭壁通过,直达加西拉吗?”
萨尼翁摇了摇头
“战前我研究过加西拉的附近地质情况,那里不同于以亚基斯这边,虽然二者同属于杰尔贾赖峭壁群,但是加西拉近海,那里的峭壁没有这边风干的这样严重,质地更为坚硬,而且岩壁面海的一边湿滑无比,别说士兵了,就算是岩羊也走不了,历史上加西拉被征服的记录只有一次,而那次帝国远征军也是在那道走廊吃了大亏,被加西拉海军舰船配备的投石机与弩炮定点狙杀,损失无数之后才又派出大批作战舰船,取得加西拉近海制海权之后才征服了这座城市。”
速不台闻言看向地图沉默了许久,良久也只能默默叹了口气。
“希望,海军能给我们带来一些好消息吧。”
......
新建胡比亚港口,被自己父亲任命为舰队指挥官的阿瓦尔一身轻甲,显得颇为英姿飒爽,但是此时她的脸色却是有些不好看,因为今天的港口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阿瓦尔看着身材略显臃肿的俄洛斯,不由得一阵头大。
今天一早,战役最高指挥官速不台的命令传到了港口,海军奉命准备开拔,目标是取得加西拉近海制海权。
但是俄洛斯几乎是和速不台的命令同时来到了港口,对方的目的也很简单,上船。
似乎是察觉到阿瓦尔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怪异,俄洛斯有些不爽的看向阿瓦尔道
“我说小妮子,你叔叔我知道自己征服大海的样子颇为迷人,但是你也应该知道,叔叔已经有老婆了。”
阿瓦尔闻言一脸黑线,这是得多自恋才得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番话来,但是碍于对方的身份,阿瓦尔还是耐着性子,一脸和善的劝道
“俄洛斯叔叔啊,您也知道,海战跟陆战不一样,一艘船沉没了,船上的船员能不能活下去全靠运气,……我知道您……神勇无双,但是正因为如此,您要是在海战中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得是多大的损失啊。”
阿瓦尔硬着头皮说出这番违心的话后,却不料对方并不领情,反而一脸不屑道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我跟你说啊,水手和船长这东西就是越年长越老辣,我当年带着帝国舰队纵横珀拉斯海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有我加盟,你就偷着乐吧!”
阿瓦尔强忍住想骂人的冲动,还想劝些什么,却见对方已经麻溜的上了船,那副样子简直不像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胖老头子能做出来的。
阿瓦尔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无力的选择了认命,毕竟自己的父亲虽然名义上是这支庞大联合舰队的总司令,但是对方毕竟是那些墨斯特里塔洛斯家族的舰船的真正主人,自己也不好强行把对方拉下来。
“去,将这里的情况汇报给我父亲,顺带给可汗也去一封信。”
简单做了一下免责声明之后,阿瓦尔虔诚的向真主祈祷过后,登上了萨兰德家族舰队的旗舰——葡萄藤号。
庞大的海军舰队张开一面面巨帆,向着西方加西拉港口前进。
……
萨莱城,主城大厅。
拔都小心的拿手擦拭去科林脸颊上的泪痕,他的眼神极其温柔,但却掩盖不了深处的那一丝凝重。
正如速不台说的,拔都不是那种不懂指挥胡乱指挥的人,他不喜欢搞什么微操,下达那道命令的唯一原因确实是大陆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只是跟帝国人没关系。
拔都将科林又往自己怀里拢了拢,随后将对方的脑袋埋进自己的胸口,在科林看不见拔都脸上表情的一瞬间,拔都瞬间恢复了那副冷酷凝重的表情。
他抬起头,看向大厅之中的第三个人。
阿尔扎戈斯满身伤痕,脸色憔悴无比,模样极其狼狈,但是他的眸子里似乎有怒火燃烧,而他的手上,则死死攥着那顶带血的至高王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