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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你离开?你要去哪?”

拔都闻言有些奇怪,这位前任至高王从始至终都没有表露出任何对自己被囚禁,王位被篡夺的愤怒与不甘,相反的,拔都只在他身上看见了毫不在意和一丝丝的无奈情绪。

“沿着雷姆托依尔堡而下,在跨入帝国边境村庄赫托该亚的时候,旅人们能看见那座拔地而起的玄武岩巨山——厄里特律斯山,那是很久以前足迹遍布整个卡拉迪亚大陆的帕拉人和巴旦尼亚人心目中的圣山,我们就去那里吧。”

埃里尔王云淡风轻的讲述,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感。

“但是,我不明白。”

拔都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一个曾坐上王位的巴旦尼亚之主会在遭遇阴谋和背叛之后,毫无一丝一毫想要重新谋取王位的想法,反而显得如此心平气和,毫不在意。这语气,就仿佛只是一位耄耋老人在讲述自己晚年的养老生活一般。

“没什么好奇怪的,如果巴旦尼亚能在卡拉多格的带领下,在强敌环伺的卡拉迪亚延续下去,那么我这位老至高王就没有必要重新回去了。”

埃里尔王从书桌上拿出一瓶酒,给拔都和自己分别倒了两杯。

“很久没有和人敞开心扉好好说说话了,今天看来是个不错的机会。”

品了一口散发着醇厚香气的伊姆拉赫葡萄酒,埃里尔王和拔都娓娓道来。

“巴旦尼亚人在这片大陆上繁衍生息的历史,要追溯到已有历史的尽头。那时候,茂密的森林遍布卡拉迪亚大陆北部,一处处圣地被冠以神的名义,受到我们的崇拜和敬仰,我们和自己的近亲帕拉人关系还算和睦,他们在南部和东部生活着,按照氏族划分部落,他们开垦荒地,尊重森林,或许我们之间时有冲突,然而和平在我们心中,是神的旨意。”

“后来,在西部,那片无尽之海的另一头,一群自称卡拉德人的族群漂洋过海,来到了卡拉迪亚大陆,他们在他们的首领卡拉狄乌斯的带领下,抢夺帕拉人的地盘和人口,他们有着成规模的军团,制式的武器,训练有素的士兵,各自为战的帕拉人很快就败下阵来,他们有的退入荒野,有的逃亡东方和高地。”

“巴旦尼亚人并没有在意这群不速之客,在西部海岸的帕拉人氏族成为历史时,巴旦尼亚人选择了作壁上观,甚至有的酋长在卡拉狄乌斯建都巴拉维诺斯之时,还送上了贺礼和祝福。”

“对于我们的无动于衷,神灵很快就降下了他们的惩罚,卡拉德人开始进入我们的北方,那些由帝国最古老贵族带领的拓荒者和军团蚕食了整个大陆北部,而被赶出那里的巴旦尼亚人,再也没有机会去看一眼拉科尼斯湖。”

“巴旦尼亚人终于开始正视起这群外来者了,然而和帕拉人同出一脉的巴旦尼亚人没能避免和他们的近亲相似的命运,一场大战爆发在厄庇克洛忒亚城下,最后那里只剩下了满地的鲜血和残肢断臂,巴旦尼亚战士的红褐色发须被同胞的鲜血浸透,那里变成了一片红色的汪洋。而这,只是巴旦尼亚人被帝国人击败的开端而已。”

“在卡拉德人放弃了进攻地形崎岖的乌卡利翁高地,转而向东方和南方进军之后,巴旦尼亚人获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有识之士开始意识到各自为战的部落联盟没有办法抵抗帝国人的战争机器,巴旦尼亚需要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至高王。于是在各个大部落酋长和至高王的努力下,巴旦尼亚人逐渐开始摒弃传承已久的自由散漫,去听从至高王的命令,让至高王成为名副其实的巴旦尼亚统治者。”

“这个过程并不简单,因为一直以来,至高王都如果没有绝对的武力优势,都没有办法去指挥除自己麾下的那些酋长,如果你询问一位巴旦尼亚的酋长,他生活在谁的王国,他只会环顾自己的大厅,他的田地,他的牧场,他的羊群和他的仆人,然后告诉你‘当然就是我的。’整个真正意义上的统一过程漫长而又艰辛,直到我们的近亲被卡拉德人完全驱逐出他们的故土,直到西部海岸线上出现那群拿着巨盾硬弩的瓦兰迪亚人,直到东部的骑马部落占领帝国的东部边境,巴旦尼亚的至高王们都还没有完全成功行使他们的统治权。”

“而现在,在卡拉多格的带领下,巴旦尼亚人前所未有的团结,他们从心底里认同这位带领他们获得伟大胜利的,英雄一般的至高王,历任至高王终其一生都没能够完成的使命,卡拉多格将他实现了,不管这其中的过程如何,他至少真的实现了。”

“可是如果我再次出现在巴旦尼亚人的面前,那么这位真正统一起巴旦尼亚人的至高王将在他的臣民面前变成怎样的人?篡位者?背义者?阴谋家?那巴旦尼亚得来不易的统一和团结将再次烟消云散,巴旦尼亚人又要回到那暗无天日的无政府时代吗?我不能这么做,不仅仅因为这样会让巴旦尼亚万劫不复,更因为我也觉得,卡拉多格比我更适合那顶王冠。”

拔都呆住了,他听着眼前老人云淡风轻的描述,竟不由得有些敬佩起来,或许这才是一位巴旦尼亚人的王应该做出的选择,他是一位真正的王者,一个无私的父亲。

拔都又想到了阿尔扎戈斯,便开口问道

“可是,似乎阿尔扎戈斯觉得,是卡拉多格谋篡了至高王的王位。他可能并不会想到这么多,他只觉得卡拉多格背信弃义,背叛了您,也背叛了他。”

埃里尔王闻言苦涩的点了点头

“当初卡拉多格确实是出于对帝国人的不信任才将我放在他的身边的,他也跟我讲清楚了这场行动,只是害怕巴旦尼亚无处不在的帝国探子泄密,所以才没有事先告诉我,他也的确打算在战争结束之后把我交到阿尔扎戈斯的手上,但是听见帝国人战败的消息,我开始思考起是不是卡拉多格如今比我更适合统治巴旦尼亚人呢?”

“我改变了主意,却没有时间和机会去通知其他人,当然这也不重要。”

说着,埃里尔王站起身

“走吧,很久以前我就想去看看如今被帝国人称作厄里特律斯山的库尔柯林圣山是什么样子了。”

拔都还是有些担心

“阿尔扎戈斯似乎对您心有愧疚,我怕他做出什么过会的事情来。”

拔都这样说只是想完成和阿尔扎戈斯的交易,毕竟要是自己错过这位近在咫尺的至高王,阿尔扎戈斯那里的交易不作数了怎么办。

埃里尔王却浑然不知,只当拔都是在担心巴旦尼亚的局势,有些欣慰道

“孩子,你是个好孩子,这些事你不用担心,你把这个拿去给阿尔扎戈斯,他会明白的。”

拔都接过埃里尔王递来的一块铜牌子,上面用巴旦尼亚文篆刻着“鲁奇”两字。

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埃里尔王和拔都一起走了出去。

石门处,明瑟见到埃里尔王走出来并不意外,只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陛下,愿您安康。”

埃里尔王点了点头,示意明瑟带路。

将背后的蒙面兜帽戴上,埃里尔王走出了冗长的通道。

几位巴旦尼亚战士和拔都一起护送埃里尔王离开了,拿着明瑟给的第纳尔,几人在几经辗转后抵达了厄里特律斯山脚。

“往前,就是帝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拔都,感谢你一路上的照顾。”

埃里尔王稍稍弯腰道了个谢,随即便转身离开了。

“哦!差点忘了。”

走到一半,埃里尔王突然折返对着拔都道

“在兀儿浑汗尚未建立汗国时,那时众多的草原部落里,最为强盛的就是乌怀特和纳察罕,前者和喀拉库吉特部落一样,都没有遵从兀儿浑汗的命令定居下来,然而和喀拉库吉特不同的是,乌怀特部落由于过于庞大,占据的牧场众多,遭到了库塞特汗国的打压和追杀,他们要么被贩卖为奴,要么就只能选择加入其他部落,最后在草原上销声匿迹,但是另外一支,纳察罕部落,却奇怪的在库塞特汗国建立之时,彻底从草原上销声匿迹了。有人说他们去了更东方,有人说他们也和乌怀特一样被打散了,但是没人知道这支庞大到过分的部落到底去了哪里。”

拔都闻言有些奇怪,这些事情他也清楚,一直以来他都倾向于纳察罕部落被打散了的说法,因为自己就是纳察罕部落的女子所生。

而如今这位至高王突然折返特意跟自己说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

“当年发生了一些事情,那是属于兀儿浑乃特部落的秘密,但是幸运的是,我的先祖在青年时期游历大陆时,和纳察罕部落的首领术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因此他也是为数不多了解当年隐情的人之一。”

在身上摸索了半天,埃里尔笑着道

“还好我没有忘记先祖的嘱托,我将这块象征着纳察罕首领之权的金刀交给你,纳察罕部落的后人,你的使命还十分沉重。”

打量着手中刀鞘镶嵌着金边的精致短刀,拔都刚想再问些什么,埃里尔王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边走他还边说道

“剩下的事,就得由你自己去办了,如果有空,来厄里特律斯山做做客吧,我在这里等你。”

拔都还想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招呼着众人往回走,一行人按来时的路经由雷姆托依尔堡往肖农,在肖农城外的乌瑟莱姆峡谷口,众人生火做饭。

拔都看着将食物递过来的一个巴旦尼亚的年轻战士,摇了摇头拒绝了。

战士也没说什么,就着那盘食物自己吃了起来,吃着吃着,那名年轻战士和拔都搭起话来

“首领,你们库塞特人是不是都很会骑马啊?”

拔都微微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战士却仿佛受到了某种鼓励,继续和拔都聊着天

“我也好想骑马,可是爹爹在世的时候经常说巴旦尼亚的战士不会去依靠那些四腿畜牲,我觉得他说的不对,帝国人和瓦兰迪亚就喜欢骑马打仗,他们的骑兵每次都能把我们的阵型冲散,要是我们也有骑兵,就不用怕他们了。”

说着,战士开始幻想起来

“我想买一匹马,这样我就可以当骑兵了,但是我们自己的马太小了,外面的马又好贵,要好几百甚至上千第纳尔,那些商人脑子里只有第纳尔,我上次去给我妈妈买药,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才买到三包药,我妈妈喝四天就喝没了,妈妈说不用为她在浪费钱了,可是我不觉得是浪费,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赚钱,我赚来钱了不就是给弟弟妹妹和妈妈用的吗……”

拔都闭着眼睛,听着战士从战马说到家长里短,心里默默算了一下时间,拔都睁开眼睛,不去理会年轻的战士,转身上了马就要离开。

“诶?头领你怎么……嘶,啊!”

年轻战士见状刚想开口询问,肚子却传来一阵绞痛。

同时一旁其他正在吃饭的战士也纷纷面露痛苦之色,纷纷倒地哀嚎抽搐起来。

渐渐的,十余个战士都没了声响,刚才还算热闹的营地此时一片死寂。

拔都头也没回,只是自顾自的打马往乌瑟莱姆堡而去。

这件事是秘密,它也将永远成为秘密。既然是秘密,就不该有太多人知道。

拔都不会觉得这些人可怜,诚然,他们是谁的儿子,谁的父亲,谁的丈夫。

但是人命,也包括拔都本人的命,在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