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歌坚持不让任何人来照顾她,所以顾松涛只好每日都过来看她,甚至有时候一住就是好几天,一个月后顾夫人终于忍无可忍找上门来。
那天顾松涛正好有事没来。
顾夫人进来时菱歌正在低头做着一件衣服。
待顾夫人看清那件衣服是个婴孩衣服时,更是一阵眩晕,与此同时是更加怒不可遏。
菱歌微微一笑,请她入座,放下针线,起身泡茶,倒茶,那姿态十分悠闲从容,倒让顾夫人的怒气消了三分。
之前是柳未曦时,她或许恨她,恨她当年那样对母亲,对自己,可身为步惜柳或者菱歌,似乎没有立场恨她。
菱歌落座,重新拿起针线,孩子还有几个月就出生了,她得抓紧时间,虽然可以买,但买的哪有母亲做的柔软。
“夫人来做什么?”
“我来找你,是想让你离我儿子远些。”
顾夫人直入主题,并没有太多的客套。
菱歌手指一顿,差点被针扎。
“为什么?”
她抬头愕然的看着对方。
“我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顾夫人清了清嗓子,“你也知道月儿都已经嫁人了,可涛儿迟迟不愿成婚,这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你。”
菱歌再次愣住,为什么是因为自己。
啪--顾夫人将一幅画轴扔到菱歌面前。
“你自己看。”
菱歌放下针线,慢慢将卷轴打开,等展到一半时,她似乎明白了顾夫人生气的缘由。
丹青笔墨,正是哥哥的笔迹,而勾勒出的人正是她自己。
“这幅画一直藏在他书房,你死了,他将将关在书房里,整日饮酒,谁也不见,顾家的生意也不管,身子也废了,可自从你回来,他好像又活了一般,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家里的生意也会管一管,但就是不成婚。”
顾夫人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
“我给他介绍了很多京中的小姐,他不是不见,就是将人家赶走,你也是做母亲的,你应当明白我的心情。”
顾夫人神情激动,突然跪在菱歌脚下,泣道:
“就算我求你,你离他远一些,既然你选择做步家的女儿,就离开京城,回你的北齐去,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难道你要毁了他吗?”
菱歌呆呆的听完,就那样盯着顾夫人,也忘了让她起身。
哥哥怎么会?
她一直当他是哥哥,他怎么会对自己动情?
可如今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菱歌苍凉一笑,弯腰将顾夫人扶起,然后端着她的针线篓,摇摇晃晃的向房中走去。
顾夫人张了张嘴,想要她一个确定的答案,可看着她微偻且瘦弱的后背,终究是狠不下心来逼她,说到底,自己当年是有错的,若不是逼得她离开顾家,她儿子或许也不会有此执念。
她在风中站了许久才离开,自那之后,她再也没去打扰过菱歌,她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应该知道怎么办。
……
北齐,定国公府。
彼时大雪纷飞,亦如菱歌刚到北齐的时候。
冷阳一身锦帽貂裘,在花厅窗下,围炉煮茶,远远看上去倒是十分惬意,可走到近处时,却发现,他愁容满面,不是很开心。
他揉着手中的信笺,一角已经被他搓的卷起来。
信是从南安宫中来的,已经到了一月余。
在信上,冷筱告诉他,菱歌就是柳未曦,还说她与周颐合伙骗他。
看到内容的一瞬间,他很愤怒,想杀人,可与这封信同一天到达的,还有一封--是从周家来的,落款的名字竟是周颐。
那一刻,他怒意飙升,恨不得立刻冲进黔灵山问罪,可看完信的内容后,他却无法生气。
周颐在信上给他道歉,还说这么多年就这么一件事对不起他,不过看在他可能快死的份上,就别想着要杀他了。他还劝他放过菱歌,说她不适合宫中,山川湖海才是她真正的归处。另外他还呈上一份奏疏,皆是治国理政、惠及百姓的建议,他说,这些足够北齐百年之内无内忧外患,称霸一方。
周颐于他而言是挚友,亦是君臣,他爱他敬他,却也恨他,可如今他要死了,自己却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这怎么不让他伤心难过。
当初周颐选他做皇帝时,他问过原因。
他说他看重他心怀天下。
他又问他日后想要什么?
周颐的回答是--日后周家若有难,希望自己能尽力周旋。
他从来不曾为自己求过什么。
不,他曾求过一次,只不过他以为他在开玩笑。
他当时笑着说要将念念带走。
那个时候,他不同意她进宫为后,说了一大堆理由,可自己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想带她离开。
如今看来他是对的,她真的不适合在宫中。
冷阳苦笑着将信放在火上,很快火焰就将其化为灰烬,好像从来没有这封信一般。
“陛下。”
步华拱手行礼,解释道:“方才军中有些急事,耽搁了。”
“无妨。”
冷阳笑着给他斟了一杯茶,并邀他入座。
二人相对而坐,步华问他:“陛下今日怎么有空出宫?”
冷阳道:“宫里待着闷,出来转转,就想来找你喝茶。”
步华笑了笑,端起茶一饮而尽。
“今年的雪似乎有些大。”
步华有些担忧的看着窗外摇摇落下的鹅毛大雪,这么冷的天估计又要冻死很多人。
“别担心,”冷阳看出他的心思,劝慰道,“周颐早就让朕提前下旨,让各州加固了房屋,还储备了粮草,今年百姓肯定能过一个好冬。”
提到周颐,步华神色微变,他与自己妹妹的事,步宇都跟他说过了。
冷阳一眼就看出他的异常,笑道:“你别多心,朕这些时日想了很多,与其将她困在身边,还不如让她自由自在的活着,只要天下安定,她不管在哪都是安全的,至于周颐……,”冷阳语气一顿,继续道,“从认识他到现在,他只跟朕提过这么一个要求,朕就答应他了。”
听他这样说,步华暗自松了口气,但又担忧问起:“周颐……他真的要死了吗?”
“不知道,”冷阳惆怅的摇头,“朕希望这次他是在骗我们,实际上不知道正躲在哪里逍遥自在呢!”
说着,他仰头望天,心中默默替周颐祈祷,他向来不信这些,可这次他想信一次,看能不能让他好好活着。
步华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眼里的担忧并不比对方少一点,他,希望他活着,希望他看着自己的孩子出世,这样他的妹妹也算是有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