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玉白酒杯滚落地面,其中剩余的半杯灵酒洒落,在灰沉沉的砖石上留下甘醇的印记。
夏侯枭看了一眼醉伏于身边的青年,不由戏谑的笑了起来:“这和尚不行啊……”
都不能说一杯倒了,这是一口就倒。
荼九皱了皱眉,朦朦胧胧的抬起眼:“什么?”
“无事”
夏侯枭不禁失笑,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睡吧。”
原来和尚也听不得别人说他不行?
见青年迷迷糊糊的看了他一眼,果真乖乖听话的重新趴好,他才轻叹一声,提起酒坛灌了一口。
无人目睹之时,他面上肆意的笑终是褪去,换做了苍白的漠然。
“真疼啊……”
极轻的几个字,在出口的瞬间便弥散在空气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是一种错觉。
几口喝完了剩下的灵酒,他看了一眼自己隐隐透明的双手,有些遗憾:“清净的时间真是短暂。”
“下次见了,小和尚。”
朴素到简陋的房间中,只余容貌姣姣的僧人伏在床边沉睡,就连馥郁的酒香也受不住冷清似的,转眼间便散了。
方丈收回目光,垂眼默念佛号,捻动了手中的菩提子。
‘魔星何时与万剑门扯上了关系?’
上方的佛像睁开眼眸,眉头紧蹙:‘那群剑修可不是好惹的。’
“无妨。”
方丈神情平静:“我观那人灵力不深,且身躯不凝,怕是肉身早已消亡,只余魂魄苟活之辈,就算与万剑门有什么关系,也牵扯不深,妨碍不到咱们。”
“况且,有那剑修在,倒省了一番劳累,正好可让其做计划中的一环”
止观见他神情坚决,显然是无论如何没办法阻止的模样,只得叹了一声,不再多劝。
明性宗上下,早在二十年前就陷入了执着迷障,一心想要借着魔星之事壮大佛修势力,为此满宗上下齐心协力,共同策划了一桩大计。
可因果、因果,有因必有果。
佛门今日种下的因,不知来日又会结出怎样的恶果。
总归他是螳臂无以当车,蚍蜉难撼巨树,只能由这命运轮回,往无法预料的方向而去,最后是劫是缘——皆为报应。
……
无形的目光消失不见,荼九在手臂的遮挡下睁开双眼,目光清明,哪里还有半分混沌与迷茫。
他维持着原先的姿势未曾动作,眼睫微颤,若有所思的盯着褥子上洇湿的一滴酒痕。
明性宗,万方门,圣君阁……
以及看似置身事外的万剑门。
修真界的情况波云诡谲,自己之前想得还是太简单了。
他原本只是想着,既然修真界因为一个莫须有的预言而操控自己的人生,那么他就坐实了这桩预言又有何妨?
那些‘仙人’留下了自己的性命,却将他隔绝在修真界之外,只能当一个迂腐荏弱的凡人,就算他真的有灭世的心思,也不可能有那份实力。
可却无人知道,自己曾经偶然得到过一本阵法书。
其中阵法繁多,不必赘言,但有一种威力卓绝的阵法,即便是凡人也可以使用。
这阵法无名,他便以献祭阵法称呼它。
与其他手法繁复,耗材颇多的阵法不同,献祭阵法并无手法,而且并不需要什么珍贵的材料,除了作为载体的灵石之外,只需要一样东西
——生命。
阵法范围内死去的生命越多,实力越强,这阵法得到的力量就越大。
荼九作为一个凡人,却敢妄言坐实灭世的预言,正是打算在合适的时机布下这阵法,引导那些修真者在其中自相残杀,等到收集了足够的力量,他便反转阵法,借这强大的力量毁灭修真界。
但是如今想来,自己得到这阵法,果真是无人知道吗?
他烟灰的眸微动,重新闭上双眼,仿佛进入了平静的梦乡。
……
万剑门,葬剑禁地。
肃锋剑君在阵法外放下一坛灵酒,目光有些忧虑:“你今日状况如何?”
盘坐在阵法中央的男人睁开双眼,他面白如纸,唇色苍苍,一双眼睛却沉静而坚毅:“我很好。”
正说着,一道锋锐的剑芒忽的从地面迸发而出,毫不留情的刺穿了他的肩头。
夏侯枭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透体而出的剑光,熟练的用灵力抓住它,缓缓收拢入身躯之中。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冷汗浸湿了盔甲,无数细小的剑芒沿着四肢百骸的经脉游走,如同万剑穿心,三千凌迟,疼的人恨不得从这里跳出去,杀它一个血流成河,才能平息这疼痛。
肃锋剑君有些不忍的叹了一声,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放弃的话。
人心总是偏的,纵然是剑修,也不真的是一柄刚正不阿的兵器。
同相处多年的长辈的性命相比,一个刚认识的小辈,当然是要无足轻重的多。
所以他只能又叹了一声,将酒坛推进阵法:“你要的百果酒。”
“这酒灵力低微,又不清冽,于你来说既不能补充灵力,又不能麻醉疼痛,真不知你为何偏偏要它。”
白发剑修低声道:“我替你准备了更好的灵酒……”
“不必了。”
夏侯枭手指微颤,将那酒坛摄来收好,不躲不避的迎上了又一道剑光。
他一边炼化剑芒,一边平静的道:“我本就没打算借酒麻木疼痛,当然喝不得你精心准备的烈酒。”
这葬剑禁地埋藏了万剑门历代无数剑修的佩剑,剑意如渊,此刻借阵法激发出来,每一道剑芒中都带着剑修梦寐以求的渊沉剑意。
所以他得清醒着,清醒着体会每一道透体而入的剑芒,取其相和,弃其悖逆,不断完善自己的剑。
这过程虽然痛苦,却相当于有千古无数剑修对他倾囊相授,毫无藏私。
若非实在机会难得,他又何必答应与万剑门的交易,受这万剑穿心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