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吧。”
夏侯枭坐在供台边,一手搭着曲起的膝盖,另一条腿散漫的垂着,全然是一副毫不紧张的潇洒姿态。
鹤发童颜的老人显出身形,上下打量着面前一身桀骜的灵魂。
“果真是难得的天灵之体,更难得的是,你明明是一个凡人,却在死后留存了魂魄……”
他满意的捋着长眉,喜不自禁的念叨着:“实在是难得中的难得,珍贵中的珍贵!”
夏侯枭冷着脸,明明满心不快,语气却十分平静:“你是何人?来本将庙中有何贵干?”
“你的庙?”
老人并不答话,反而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想来是借香火才留存了魂魄,不愧是天灵之体……”
见对方自顾自的念叨着,显然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夏侯枭嘲讽的笑了一声:“你们修真者都这么没有教养吗?”
老人这才顿了顿,正眼看他,不在意的摇了摇头:“一个小小的凡人却有这种机遇,也算是天道青睐有加了。”
他振起广袖,忽忽的拢向对方:“你的机缘到了,且跟老夫走上一遭……”
话音未落,一声利啸穿破云霄,他忙收回手臂,扯着破了个洞的衣袖,有些意外:“剑气?”
“不,这种程度,恐怕是已经领会了剑意。”
夏侯枭长剑点地,嗤笑道:“你这老头在那里自说自话了半天,倒是问问本将愿不愿意跟你走!”
老人仔细将他看了看,忽然轻叹一声:“可惜。”
“可惜什么?”夏侯枭皱了皱眉,语气不快。
“可惜你到死都只是一个凡人。”老人似乎并不因为他的冒犯而生气,甚至还低声解释:“倘若早早被万剑门发觉,以你的体质与悟性,如今恐怕已是修真界有名有姓的人物了。”
“但你没有。”
可惜的叹了一声,老人再次抬手,对准了神情警惕的男人:“所以,现在只能沦为一样珍罕的灵材,任人摆布。”
无法违抗的威压天塌地陷般的砸下,压的夏侯枭动也无法动弹。
他脸色难看的盯着对面的修真者,攥着剑柄的手色泽青白,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挥出一剑——哪怕他曾千万次的这样做过。
熹微白光闪过,老人收拢手指,满意的看着掌中的一粒圆珠:“如此一来,老夫的本命灵器便可灵性大增,说不得有机会晋阶,成为宝器。”
他反手收起灵珠,随意瞄了一眼庙外的新坟。
倒是多亏了这两个弟子的死,让他得到了这机遇。
他思索片刻,随手打出一道灵光,护在坟茔之上:“你等助老夫发觉机缘,老夫便护你二人尸身不腐,也算了解因果。”
余音未竟,人影已散,只剩这孤零零的一座庙宇,以及孤零零的一座新坟。
或许还有一个孤零零赶回来的僧人。
荼九提着酒葫芦,茫然的看着空荡荡的庙宇,奇怪嘀咕:“将军不是等着喝酒吗?”
他将酒葫芦放到供台上,四下环视着:“怎么不见了?”
找了一圈也不见那人的身影,他踌躇片刻,还是盘坐到供台之前,并未离开。
“也许是临时有事……”
他抬头望着高大却破败的神像,微微一礼,接着闭目诵念佛经。
虽然将军不在,但他既然答应了对方诵念经文作为报答,便不会偷懒。
更何况……
肤色玉白的僧人垂眸浅笑,红润的唇扬着温柔的弧度,平和、温润、圣洁、恍如佛子。
那位夏侯将军虽离了此处,可不代表对方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
所有的神灵,无论强弱,都有一样共同的能力——其神像所立之处,但有香火,便可听、可视、可往。
自己可是那位将军安排的后路。
多么令人感动的信任,他怎么能够愧对呢?
所以,无论对方离开多久,只要夏侯将军一天没有回来,亲口对他说不用再诵经了,那他就得一直念下去。
不仅得念,还得废寝忘食,不眠不休的念,才不枉他这二十年来对于这个世界的憎恨与不甘。
魔星……
多可笑的两个字。
那些仙人高高在上,随口说出这么一个词,便轻而易举决定他的人生。
——不得表露一丝恶意、一丝恨意、乃至于一星半点的恼意。
他必须是个迂腐、懦弱、无能、善良到连一只蚂蚁都不能伤害的僧人,才能够留下一条苟且的性命。
但他怎么可能甘心,让这一生都受人摆布。
虔诚的诵经声悠悠扬扬的飘出庙宇,飘往高远的天际。
一朵白云悄然散去,空留几分浅浅笑意:“棋局才刚开始,可上神,您似乎已经输了。”
……
夏侯枭被困在狭窄的灵珠中,神情却格外平静,似乎早有预料。
也是,毕竟当年一只小小的灵兽,他都打的那么费劲,更何况一个不知深浅的修真者。
细弱的金光突如其来,环绕在他身边,随之而来的,是一只散发着浓郁酒香的葫芦,以及声声入耳的诵经声。
他轻笑一声,仰首灌下美酒,闲散的抻着一条腿,抵在灵珠壁上。
兵法有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
他或许算不得一个厉害的凡人,但至少是一个厉害的将军。
“好酒……”
夏侯枭将胳膊搭在膝盖上,大口饮尽壶中馥郁的酒水:“小和尚,本将此番能够脱险,甚或是得到更大的机缘……”
“可都得看你的人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