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下山。
入云的浮萍山隐于夜幕之中,模糊只能看见依稀轮廓,如这等名山大川总是会给人一种仙气飘飘之感,出尘世间,好似存在着无数神迹和未知。
只不过伴随着夜渐深,星光黯淡,原本还能隐约见到的轮廓似乎都开始缓慢消失。
只剩下山门前还在亮着光。
亮着烛火,与剑光。
山门内外都站着很多人,尤其是山门外,许多马车排列成扇形,一双双眼睛踌躇不定的望着山门下那如水波般的剑幕,不想后退,又无法上前。
已经有江南世族的大修行者赶了过来,甚至还有受到邀请的佛寺僧人以及各方势力,其中同样不乏五境大物,如果他们想要进入浮萍山,那么轻而易举就可以穿过那片剑幕。
陈二小姐原本还想看着李子冀要如何收场,可事实上就和李子冀说的一样,即便是有五境大物到场,也不敢进出浮萍山。
这让她感到难堪,白天与李子冀的交谈现在还历历在目,好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以至于她现在看向李子冀的目光都充斥着厌恶。
一个人嫉妒另外一个人通常是不太需要理由的,尤其是对于陈二小姐这样的人来说,从新历三十一年冬亲眼目睹李子冀敲响圣钟,开满山桃花之时她的心里就已经生出了嫉妒,但那时候的她已经是二境巅峰,自然不将李子冀看在眼里,只觉得是个运气好的人而已。
后来踏足第三境,仿佛忽然开窍,在修行路上如鱼得水,被誉为江南世族的天之骄子,最近更是踏足第四境,可当陈二小姐充满了骄傲转头看去,却发现当初在桃钟祭刚刚踏足初境的私生子也已经踏足了第四境,甚至还比她更快,更强。
一人挑战一宗,虽然自始至终李子冀都表现得十分平静,可事实上这是何等魄力?
她最讨厌李子冀这种明明心里已经得意至极却偏偏还要装模作样的人,实在是倒人胃口。
何况,她为了维持所谓顶尖天骄的名头,入四境太急,虚浮不稳,迫切需要进入浮萍湖,现在却被拦在外面。
被自己所嫉妒,所厌恶的人阻拦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心中所涌起的烦躁几乎要填满全身,所以陈二小姐询问江南世族的五境长老为何不干脆直接闯进去?
只不过却并没有得到回答。
因为他们忌惮三千院。
李子冀来堵山门,在很多人眼中看来背后都有着三千院的支持,他们当然不在意一名四境修士,可谁也无法保证,一旦自己穿过那片剑幕,会不会迎来三千院其他人的目光。
无人应战。
从上午到夜深,浮萍山内无人出去,浮萍山外无人进去。
这只是第一天,甚至第一天还没有正式过去,距离一个月的时间当然还有很久,可却已经足够令人感到羞辱。
浮萍山弟子已经开始询问起陈世仙和白书的下落,询问二人为何没有下山应战。
人群吵嚷,就像是从众的情绪,渐渐开始无法控制住,已经有人打算强闯,毕竟浮萍山弟子这么多,闯出去李子冀难道还能全都杀光?
只是这样的念头放在诸如小玉宫梨园这样的势力或许没问题,但放在浮萍山却只能想一想而已,因为浮萍山弟子自利,谁也不想做出头鸟,谁都想明哲保身。
所以纵然恼羞成怒的激烈声音越来越多,却始终没有人真的敢走过那片剑幕。
自从入夜之后,李子冀便一直在闭目养神,听着这些喝骂的嘈杂声音,他终于是睁开了眼睛,平淡的目光扫过山门之后。
“我之前说过,挑战浮萍山上下所有四境修士,并不单纯局限于弟子一辈,如果陈世仙和白书不敢下山,不妨请几位浮萍山的四境执事长老应战,我一样接了。”
嘈杂声为之一静。
然后是深夜一般的死寂。
紧接着再起哗然。
李子冀这番话可以说是再度硬生生将浮萍山上下的颜面按在了地上,同时也让旁观者感到更强烈的震惊。
先前李子冀说要挑战四境修士,所有人都默认是浮萍山弟子,现在却李子冀却说执事长老也可下场。
这已经不单单是堵山门挑战那么简单了,可以说完全没有将浮萍山放在眼里。
如此蔑视的态度,是任何人都没办法容忍的。
所以当他话音落下不久,立刻便有人迈步朝着山门处走了过来。
这是一个老人。
因为年纪很大,所以被称之为老人。
但他的年纪实在太大,就像是草木流干了生机,就像是铺满地面的枯黄叶子。
宛如即将跨入冬季的秋末。
老人穿着浮萍山长老的衣服,无神的双目望着李子冀,一步一步朝着山门走下,仿佛是行尸走肉,那张脸没有任何神情,愤怒,恐惧,忐忑,甚至没有思想。
他距离剑幕越来越近,根本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流窜的剑气不能近其身,布满皱纹的面容像是一道道沟壑,每走一步都有无法遮掩的迟暮气息在脚下蔓延。
李子冀抬头看了过去,目光并无变化,他见过这样的人。
在鱼龙镇时候,他曾见过寿元即将走到尽头的黑山老祖,如这样的人通常都足够强大,因为不够强大的人根本无法活到寿元的极限。
浮萍山有这样的人存在他不觉得有半点意外,各方势力其实都有这样的人,活了几百年无法破境,只能眼睁睁看着寿元将尽,岁月在体内流逝。
与普通人不同的是,修道者会感到更孤独,更绝望。
因为绝望,所以更强大。
“我已经活了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像你一样这么有意思的小家伙。”
老人走到剑幕之前停下,他的声音同样苍老,甚至已经有些听不太清,那双死尸一般的眼睛盯着李子冀,就像是不知从何处走出来的山鬼。
老人抬起自己如枯枝一样的手臂伸进了剑幕里,流淌的剑意散发出碰撞的破碎声。
那条手臂仍旧完好无缺。
老人歪着头,荒草一样的发丝散乱着,他张嘴露出缺了牙齿的笑容:“我真有些不太想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