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放得下,有些事是永远也放不下的。
“身化六道轮回的时候,你的心里在想什么?”李子冀问着佛子。
这是他很想知道的事情。
佛子坐在地面,他没有盘膝坐着,而是舒展着身体靠在后面的石椅上,眼中也带着回忆:“小僧只是觉得应该那么做。”
世道艰辛,群魔乱舞,天下如大厦将倾,如果牺牲自己一个人能够换取全天下的清平,那么佛子觉得自己就应该这么做。
他的脸上带着笑容,干净而纯洁:“而且哪怕是我失败了,一想到还有你收尾,那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在浊世当中身化轮回之门的经历,对于佛子来说是很宝贵的回忆。
是他永远也忘不掉的事情。
李子冀没有说话,从跟随顾春秋加入三千院之后,他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少,因为他所承担的压力越来越大。
此刻听到佛子此言,他只感觉双肩似乎更重了些。
最开始加入三千院只是为了能够更从容地面对国公府,后来一桩桩一件件直到现在,偶尔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给自己加这么重的担子。
这件事是想不明白的,所以后来也就不想了,他开始习惯和接受,并愿意为此去承担。
好像没有理由和道理,就像本该如此。
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明白,原来不知不觉间,一双双,无数双目光都将他看做了是能够值得被信任的人,也正是这些目光促使他心甘情愿的去承担这些责任。
“李公子,世界的真相你已经猜到了一半,但那只是很简单的一半,剩下的一半会让人感到迷惘和绝望,在你境界未入五境之前,得知这种绝望只会影响修行和心境,这也是为何三千院的师长们不愿意告知你等的原因之一。”
佛子的眼中带着伤感:“世界其实很残酷,我们的选择并不多。”
李子冀这是第一次听佛子主动提起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佛子没有回忆,没有思考,因为他对那一天记忆很清晰,他永远也不会忘了那一天:“在我第一次走出普陀山的时候,佛主亲口告知了我。”
这件事回忆起来会充满痛苦:“小僧从未感到过那样的绝望,有那么数日时间我曾想过放弃修行,甚至想过去佛塔圆寂,我迷惘了数月,站在普陀山脚下想了很久,最终才从迷惘中走了出来,你还记得我们在彩云山上达成的约定吗?”
李子冀点了点头,当初他和佛子在积沙寺达成了某种默契,二人谁都没有明言,但彼此都大概清楚对方的意思。
也正是从那天开始,二人虽没什么交情,但却成为了能够交托生死的人。
佛子道:“身处在这个世界里,哪怕想要独善其身,也几乎是一种不可能的事情,佛主要建佛国,独立于世界之外,那很困难,但小僧却不想那么做。”
佛子也想救世。
他在浊世里就是那么做的,没有一点犹豫,但无论是独善其身还是兼济天下,都是一个几乎无法办到的事情。
“所以李公子,我们的脚步永远都不能停下,一刻都不能。”他看着李子冀,脸上再度露出了微笑:“如果真的有大厦将倾那一天,希望到时候我们能一起撑着天。”
因为天塌之后,会死无数的人。
东方木已经拉着一车的好酒赶了回来,吆喝着崔玉言和慕容燕过去搬酒,顺带着还买了不少吃火锅能用得上的东西。
看来这分别的最后一晚,东方木是打定了主意要从李子冀的嘴里套出火锅的配方。
佛子靠着石桌,正好挡着摆酒的地方,被东方木过来踹了一脚,佛子慢悠悠的起身走到一旁。
今夜的山野小院没有外人,或者说除了那两天诸多势力来邀请唐小风之外,山野小院从来都没有过外人。
值得一提的是唐小风已经跟随大主教回去了神教。
在偷走心脏的这个计划里,神子成为了君上计划中的一环,但这并不能说神子不如君上,因为这并不算二人的正面交锋。
儒山没有要去北海报复的意思,但神子却有。
自诩为神只的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受到这样的挑衅,神教的无数教徒肯定会盯着北海,双方之间的大摩擦不会有,但小摩擦不会断。
锅底沸腾着,辣味扑鼻。
穆小宁享受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被呛的连续咳嗽了好几声,或许只有美食才能让他短暂的忘记懒散。
“李子冀,你也不打算开火锅店,配方藏着掖着干嘛?都是自家兄弟,你这就有些不地道了。”穆小宁用筷子指着李子冀,义正言辞的斥责着。
火锅不难做,烧开水往里面扔食材。
难的是锅底和蘸料的配方。
东方木眼中溢着兴奋,只觉得穆小宁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顺眼过,简直就是踏着七彩祥云而来的盖世英雄。
李子冀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穆小宁冷笑连连,一边吃肉一边数落,什么小气,吝啬,没出息,之类的话蹦出个不停。
离别在即,酒越喝越多。
就连李子冀也有了几分醉意。
崔文若看着他笑道:“今夜不妨放纵些。”
李子冀好像从未喝醉过,他几乎已经忘了喝醉是什么样的感觉。
深夜,酒坛子摆了一地,火锅已经不再冒着热气,穆小宁躺在竹椅上睡着了,茉莉儿望着兵奴的坟墓带着伤感。
崔玉言双手拿着筷子敲着碗,放声高歌。
东方木和小公子周郎童在斗诗,兴起处又喊李子冀来一首,说什么分别在即,不给火锅配方也就罢了,这诗词说什么都是必须要留一首的。
李子冀摇晃着站起身子,他的确已经醉了。
只是他仍旧放不下那些沉重的压力,放不下无数期盼的目光,他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忽然想到了顾春秋。
如果顾春秋能在身边,那他无疑会放轻松很多。
顾春秋对他来说,本就是亦师亦兄亦友。
他高举酒杯,在崔玉言的歌声里,在东方木和周郎童期盼的目光下,在佛子和崔文若的微笑中,大声开口。
他从未如此醉酒大声呼喊过。
“新历三十四年,八月二十九,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怀顾春秋。”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