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三十二年,九月十五。
滚烫的盛夏之只剩下最后的尾巴,空气中的闷热在这一刻总算是散了个干净,就连从清风雅舍门前吹过的风都变得凉爽起来。
“唐连书已经离开了长安城,六师兄出手,力道实在是算不上轻。”
李子冀送走了一位左相府上来的客人,伸了个懒腰,望着外面的日丽风清,微微眯着眼睛,凉风拂动他的衣角,很是惬意。
这大半个月他基本上都是在跟着西风学琴,空闲下来就回到清风雅舍写字画画,修行上的事情做的很少,日子过的很平淡,但他很喜欢。
据左相派来的人所说,唐连书受的伤比想象中的还要更重一些,一直休养到现在方才好了个七七八八,今天一早方才离开长安城。
怜月公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在柜台一侧帮着李子冀磨墨:“我总以为庆苍国会有不少人念着我,可实际上一个人都没有。”
也许,脱离了父皇和太子的光环,自己就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
“你要习惯一件事。”李子冀望着街面上,果果正在和二丫王风等小玩伴举着风车来回跑着,他的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一个没用的人是不会得到任何支持的,就算得到偶尔一束阳光那也仅仅只是怜悯的施舍,所以与其去思考庆苍国内到底还有多少人念着你,莫不如想想自己怎么才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怜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不是你,我的背后没有三千院的全力支持。”
李子冀淡淡道:“你的确不是我,因为你现在过的日子,是我从小过到大的,现在的你起码对我还算有用处。”
怜月嘴角掀起一抹自嘲:“这么说来,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庆幸?”
果果已经跑远了,去了二丫家里玩秋千,李子冀转身回到了柜台:“墨磨好了?”
“磨好了。”
铺子里如今并不缺少字帖,这大半个月来他已经写了很多,只是今晚打算去一趟三千院,顺便给二师兄送一幅字。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怜月公主看着李子冀的字帖,嘴里轻声念着,眼中带着惊色,她本不该感到惊讶,因为这满堂字帖每一幅都才华横溢。
可这句话与众不同,值得惊讶。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你为什么不去儒山?就算不肯做他们的弟子,凭借如此才华,也会得到极大重视。”
那样一来,面对墨影就会多出几分胜算。
李子冀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轻轻吹了吹纸上的墨迹,他发现自己的书法似乎进步了一些。
“看来陛下是对的。”
他感慨了一声,这大半个月的时间放下修行,每日跟着西风学琴,修身养性,心境愈发平和,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够信手拈来。
怜月没有说话,就像是听不见这句话。
门外人来人往,自从三千院逐渐入世后,南林巷的人就越来越多了起来,街面上原本关闭的铺子也纷纷重新开张,大有重现当年繁荣的前奏。
清风雅舍的门口也挂着风铃,每一阵风吹过风铃就会摇晃响起一次,起初还不太习惯,渐渐听得多了,却觉得很是悦耳。
难怪六师兄的阁楼里也总是挂着一串风铃。
只不过这次风铃响起却并非是因为有风吹过,而是因为一个人走进了铺子。
“这里是清风雅舍?”
来人站在门口,开口问道,声音听起来有些细,语气却很不礼貌。
李子冀抬头看去,来人是一个穿着花布衣裳的少女,身材高挑,头发很长,甚至过了腰臀,但却并没有认真打理,看上去有些邋遢。
就像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小叫花子。
花布衣裳上面蒙着灰尘,在阳光下甚至能看见飘起来的尘埃。
李子冀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是。”
他回答道。
来者是客,无论来的人是不是乞丐,只是讨杯水喝也无妨,他去年就是个乞丐。
见他开口,少女朝着他走了过来,距离五步停下,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凌厉像是一把剑:“那你一定就是李子冀了。”
这少女是来找他的。
李子冀确认了这一点,目光看向了少女手里握着的剑,猜到了她的身份,于是点了点头:“我的确是李子冀。”
“我是陈草。”
少女说道。
站在一旁的怜月公主目光微微一凝,的确,她从眼前这个少女的身上感受到了比宁海潮更加纯粹的剑意。
实力如何还无法确定,但剑法成就,一定是陈草更高毋庸置疑的。
李子冀并不惊讶,因为他刚刚就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我知道。”
陈草问道:“那你也一定知道我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李子冀再度点了点头:“我的确知道,只是我很奇怪,按理来说你应该早已经抵达了长安城才是。”
陈草下山并没有任何人陪着,只有她自己一个。
可就算如此,从乐游山一路来到长安城,乘坐速度快的马车,两个月的时间也绰绰有余,可从积沙寺到今天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
陈草沉默了一会儿:“我迷路了。”
怜月公主微微一怔。
李子冀也跟着沉默了下来,旋即莞尔一笑,他忽然觉得这个洗剑宗掌教之女很有意思,也确定了陈草那双眼中的凌厉并非是故意如此,而是天生那般。
因为无论说什么,无论什么情绪,陈草眼中的凌厉都是不曾改变的。
“从乐游山到长安城的确不好走,你这次回去可以去长安府要一张舆图。”
这本是随口说乃至调侃的一句话,但陈草却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好。”
第一次见面,李子冀就对眼前这个少女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糊涂,认真,直率,甚至可以说有些单纯。
“宁海潮是不是你杀的?”
陈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问道。
李子冀摇了摇头:“不是。”
“但王长老说,只有你的可能性最大。”
“可能性最大,未必一定是凶手。”
陈草皱了皱眉:“你说的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