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酒端来的时候,锦贵人仍然不信这是真的。
任长歌更是崩溃,窗外黑沉沉的天,一弯细成钩的月牙,发出晕沉的光,像他快要走到尽头的命途。
怎么一失足,就要了命了?
家里因为穷,父亲与兄弟间来往得少,厚着脸皮上门求的人,家里最后一点东西变卖了才凑点钱送他进宫。
原指望着他能争口气,靠自己谋个好差事,先补补家中亏空。
然后再向上爬一爬,也能说门好点的亲事。
家里拿不出给他说亲的彩礼。
家道不好的女子,他也不想娶。
他不想再过父辈的苦日子,尤其是有一门富亲戚衬托着。
来了宫里才知道原来京中富贵公子这么多。
心里越发难受,嫉妒像蛇一样在隐秘的角落啃咬他的心。
他还记得初见锦贵人。
做为侍卫,不能盯着宫中女子看的,巡视时也是目不旁移,只看路不看人。
然而,那天,他头一次大着胆子,细看了皇上的贵人。
一个小小贵人,便生得如不染凡尘的仙女。
她好单薄,皮肤微凉,闭上眼睛时那一圈长而黑的睫毛,微颤,骚在他心尖上,痒痒的酥酥的。
佳人在怀,香气扑鼻,像一块羊脂玉拿在手心里的感觉。
送她回宫后,他在床上难以入眠,身体滚烫。
他早过了说亲的年纪,从未尝过女子滋味。
锦贵人像一个引子,把他单身多年压下的“欲”,像点爆竹一般点着了。
这一夜他梦遗了,梦里的内容说出来,够砍掉他的脑袋的。
他为自己的痴心好笑,皇上的女人,也是他一个小侍卫敢于肖想的?
所以,在得了宫女传信后,他心中被被点着的爆竹,炸开了烟火。
她也喜欢他吧?
不然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约他私会?
别说是后妃约侍卫,便是普通单身女子私会心上人,也为世人所不容。
他既欢喜又带着一丝悲壮去赴约。
那夜,他去晚了,因为尚存一丝理智。
他想着若要推掉,也当面推辞方显得有礼。
这个借口实在不高明,他心急火燎赶到她那里。
见到她,那欲念之火将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烧尽了。
父母的希望,家中的重托,未来的前程……
抱住佳人,摸到那温热、柔软的身躯时,他脑子里的确什么也没想到。
云雨勾人,他在床上像将军驰骋沙场般纵横。
那是皇上的床。
他完事竟然起了一丝虚荣,他睡了皇上的床,玩的皇上的女人。
只是有一点遗憾,她从头到尾闭着眼睛。
完事后,背对着他,低声说,“大人快些离去,小心莫让人瞧见。”
离开后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的心陷入一种奇异的煎熬。
又痛又痒,思念越来越重,越来越深。
像蚂蚁在咬,那一丝小小的痛苦带着一种麻,像中了慢性毒。
一点点向骨头里扩散。
他被平复的欲念再次上涌,竟比从前还汹涌数倍。
那欲念中掺入了别的东西。
除了那个软而热的身体,他还想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下巴。
……
酒杯中的酒液闪着冷光,他万念俱灰,端起杯子终是流下泪。
张张口,想和她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仰头,酒液尽数咽入腹中,慢慢的,腹中像有一把刀子在搅着内脏。
先是钝痛,之后成了一种往撕裂的血淋淋的伤口上洒辣椒的烧灼。
他不由捂住肚子,咬牙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她被惊到,扑上来,瞪大双眼惊惧地望着他的惨状。
他用尽力气看向她,说了四个字,“别……选,毒,酒。”
她魂飞魄散,扑向牢门,用力喊叫,“我不要死。”
他合上了眼,一片黑暗中犹能听到她的声音。
到死,他也并不了解自己所动情的女子,长着什么肚肠。
……
任长歌死在面前,锦贵人才后知后觉,自己是必须要死的了。
看到任长歌的死相,听了他的遗言,她要了一条白绫。
“爹、娘,女儿先于你们去了。”
锦贵人将白绫搭在牢笼的横栅上。
她只需半蹲,收收腿,以自己重量下坠,就能完成死亡。
冬天、阴森的牢房、单薄的衣衫、饥肠辘辘的肚肠……
后宫中,也许通奸是最见不得人的一种罪,连上路饭也没有。
她将自己的脖颈进入白绫,明明是块料子,却有着金属的冰冷。
她想到自己初入宫时的心情。
那一天是新的人生,新得像娘亲给她新置办的漂亮料子。
皇宫那么巍峨。黄的、绿的琉璃瓦片在太阳下闪着光芒。
她压抑着兴奋的心情,偷偷从轿子里向外偷看。
这里巨大而金碧辉煌,让人心生畏惧。
可是,她是来做主子的。
以后这里便是她的家。
高高的红墙将高高的蓝天切成四方的。
这里什么都是让外面人仰视的。
家中为着她被选入宫中,放了许久的炮仗。
人人羡慕苏家出了娘娘,光宗耀祖的原也可以是女孩。
那是多么热闹的一天。
现在丢尽祖宗脸的,也是她。
她是苏家的罪人,希望她的死可以还家人清静。
从小她就是附近最美的女孩子。
又机灵学什么都学得快。
进宫后,她瞧什么都稀奇,皇上也喜欢过她几天。
那几天的热闹与繁华,让她尝试了宠妃的滋味。
也收到一些赏赐。
她以为好日子刚开始,以为君恩常在。
可是宫里女人那么多,她只是自以为特别的那个。
她的天真,也许每个初入宫的女人都曾有过,也都曾打动过皇上。
天真和野心,每个走到皇上身边的女人都不缺。
这个男人,不会和任何一个女人两情相悦的。
都罢了……她慢慢收起双腿,体会着整个身体的重量慢慢全部集中在细细脖颈上的感觉。
眼睛好胀,喉咙好酸,脑袋慢慢失去感知外界的能力。
再见了,下辈子再不来皇宫。
她咬着牙,将双腿一收,绫带勒住颈部,血液送不上去,只是一瞬间她就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