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宗道不苟言笑,不悦且厌烦地看着李珺,像看个不懂事的市井女子。
“如有实证,现在交给老夫,恕老夫不能让你进门。”
“为什么?”一个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常宗道心中更是气恼李珺做事不够沉稳,怎么可以带人前来?
凤药挑帘下车后他更加不悦,原是这个山野女子。
当初他也上过折子参奏皇上纵容内宫女子进入书房,有涉政之嫌。
他已经写的很温和了。
“常大人不会只是因为我等是女子,才会在国家大义与世俗规矩间选择遵守规矩,而罔顾国家大义吧?”
“我们非是要打破常家门规,而是在国家前途上,所有规矩都要让路!”凤药说得掷地有声。
“就算常大人再讨厌女子干政,也该听听我等的言语。”
常宗道无从反驳,凤药的确说的在理。
尤其是那句“与国家大义相较一切都该让路”也正是他平日处理政事所执的态度。
他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不近情理的。
而是随着官位升迁,他发觉来拜访他的人,几乎没有为国事烦忧,都是为私利奔波。
一次次失望,一步步高升,最终他便订了这条家规,成了众人口中没有人情味儿的“官僚”。
大周什么情况,他为官几十年怎么可能不知。
他持忧国忧民之心。做了太宰后责任重大,权力也大。
若不做些什么,愧对这个位置与皇上的信任,是而经常夜不成寐。
但他又是伦理纲常的铁杆执行人。
在他眼里,没规矩,一切都将不成体统,最后国家也会走向灭亡。
凤药间接与他有过交集,在斩断容妃与徐国公二公子情缘时,凤药进过常府。
她不喜欢常宗道的循规蹈矩,但也佩服他心怀家国之情。
在常宗道眼中,能与两个女子在门口说话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见常大人仍是板着一张脸,也不让进,分明心中还在纠结。
她问道,“来找常大人的,有几人如我们二个女子,是为大周前途而来?”
常宗道听了这句话终于把目光移到凤药脸上,第一次认真打量了她。
这女子既不如大家传的那样狐媚,也没有国色天香之姿。
她从容、大气、端庄,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与自己对视时没有半分瑟缩。
要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平日他看够了官场上那些巴结他的官员谄媚的样子。
他想到一个词“无欲则刚”。
他有些被打动了,但又因为是被女人打动而有些悻悻。
凤药追问,“难道一个人爱国还需要分男女?”
“听闻老国公夫人在国公爷打仗时,曾在国公兵败之时将国公爷从死人堆中背回营地,日夜看顾,才有了今天的徐氏家族。”
“按礼这位徐氏抛头露面,与男子混在一处,该如何处罚?”
……
常宗道不回答,凤药步步紧逼。
李珺偷偷拉她也不睬,不把常宗道问到绝境,这个老头儿不会真心与她们合作。
让对手服气的是自己的实力、人品、自信,她相信常宗道是个识大体顾全局之人。
“常大人送过军粮,那次搞倭我也参加了,长途奔袭的确不合适女子,然而我去了,哪怕只是为先皇写最新最真实的战况,我也参与了那次战役。常大人认为我又该受到什么样的责罚?”
常宗道听说过此类传言,他从来不信。
因为他在前线送过军粮,夏天蚊虫肆虐,冬天里的寒意不是一个军帐能抵抗得住的。
只有铁血男儿才吃得了那样的苦,女子,一个个身娇肉贵,只懂争宠吃醋,哪会抗得住这般苦楚?
他支持李瑕做皇帝,是有原因的——
并非为了前途而站队。
而是在大周最危难的时刻,连先皇都失了气节,想低头向敌人下跪的时刻,李瑕站了出来。
征兵时,多少公子哥儿都退缩了。
眼前的女子竟有这般勇气去到前线,该让多少男子汗颜。
他心念一转,想起李瑕打仗受过伤,那想来当时也是由这唯一的女人侍奉在侧的。
两人也许没有男女之情,但共上战场的战友之情更厉害!
他守规矩,却并非老古板,想到此处,常大人一侧身,将手伸出摆个“请”。
长公主兴奋地看凤药一眼,在管家的讶异中,两人登堂入室。
三人来到书房,分别落座。
“两位既有要事,就请讲吧。”
常宗道端坐主位开口直奔主题。
“常大人以为现在我大周处于何等境地?”长公主问,“折子上自然是花团锦簇般的盛世,按我说这种一味写马屁折子的官员不如都拉出去斩喽。”
“这是欺君罔上之言。”
常宗道不表达只反问,“何以见得。”
“国库有多少钱?”凤药直奔要害。
常宗道目光一闪,低头点上一锅烟,抽了一口,那飘忽的烟雾像愁绪一样将他围住。
“三百多万两,不到四百万。”
“这些银子够做什么?”
常大人不说话,他倒想看看这一个小小内宫宫女懂个什么。
凤药苦着脸说,“一场战役都不够。还要看战争时间长度。”
“皇上在几个军事要点囤了重兵,常大人不会不解其意吧。”
常宗道自然最清楚当今皇上的野心与抱负。
皇上想给大周一个安全稳定的大环境,想给百姓安居乐业的生活。
这也是常大人殚精竭虑愿为太宰的根本原因。
“大周现存人口有多少?”凤药第二问。
常大人扣扣烟锅,心中已不再小看这个不起眼的女人。
“千万。”
“先皇在时人口又是多少?”
常大人不吱声,人口也是衡量国力的一个标准。
当今皇上继位后,经历几次灾难,人口不升反降,是在打脸皇上。
沉默也是种答案。
“常大人可知,刺激人口政策是谁向皇上提出的吗?”长公主适时发问。
常宗道一直也在思考人口问题,只是没有切入口和太好的办法向皇上进言。
提出人口问题,皇上必问,“那怎么解决?”
他无话可答,人民不愿生,难道强迫?
“可惜,这个政策推行的不好,所有皇上推出的新政都推行不下去,难道真是皇上不够能干?”凤药问得直接又激烈。
那些政策哪一条,常宗道都能背得下来,可就是推不下去。
政令需要层层官员去实施,而这些新政无一不是触动大世族利益的。
人口政策推行倒没动贵族利益,但没人好好做事,官员执政拖沓成风,尸位素餐,这个官场实在需要好好整顿。
怎么整,从哪里整?
动的太厉害,怕朝局动荡,动的不厉害,就除不掉根。
这个道理身为太宰,他岂能不知。
他知道皇上的难处,知道皇上为何整日愁眉不展,他也抱着一样的心情。
而拥有大产业者,享受着国家的保护,却只行私利。
他不能不承认,自己一直秉承“治大国如烹小鲜”的治国策略是行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