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药心思深沉,沉住气,每日练字看书,除了担心玉郎,日子倒也安静闲适。
关于皇上冷落她,她并不慌张,因为她太了解李瑕。
她知道他的性子和弱点。
也清楚怎么样说话能说中李瑕心思。
她立于窗前,推开窗子,慢悠悠一笔一划练习梅花小楷。
西子色短襦衬得她肤色如玉,细长眉眼低垂,更显娴静。
满头乌发梳做利落的半翻髻,身上除了荷包没有半分装饰物,很是素净。
风吹落窗前小树的黄色落叶,像满天蝴蝶飞舞。
她却似完全没看到半分,专心写字。
“你倒是心如止水。”一道略带沙哑的男人声音传来。
她轻轻放下笑,抬头,冲着李瑕一笑,态度仍如从前每天都见一般, 不曾带着半分生疏。
“进屋喝盏茶?现在饮白茶刚刚好。再冷就要喝红茶了。”
李瑕进屋坐下,熟悉的窗子,熟悉的桌椅,尤其是那股淡雅得几乎闻不到的熟悉香气,让他突然满腹愁怨,像思乡的游子回到故土。
茶是凤药喜欢的清淡回甘的眉山白毫。
色淡汤清,只合适两餐之间饮用,并且不能配任何茶点,不然便尝不出此茶香气。
但它余韵悠长。
有人觉它寡淡如水,有人爱它如至宝。
“皇上清减了。”凤药将茶端上来,自己立在一边说道。
李瑕将目光转到她身上,他黑色瞳仁中似有火焰。
凤药静静注视着他,目光中带着某种阻止的意味。
一个多月没见她,他总觉处处事情都不顺心。
安静下来想明白,是为她不在跟前。
他气自己,气一个男人身为国君,心中竟藏着这种儿女情长。
可他左右不了这种心情。
他没有母亲,父皇对他而言,如同陌生人。
少时,他的心是个巨大的黑洞,阴冷无底,他活得不像人,更像独自求生的兽。
是眼前的女子,带来了光明,和巨大皇宫中对他唯一的善意与温暖。
他恨自己,顺着贵妃送来的借口惩罚自己不去见她,冷落她。
这天他把“增加人口”做为来年的重要国策与群臣商议。
大家七嘴八舌,商议出几个条陈,他在上朝时走神了。
有人提出现在女子已经是十三至十六成亲,要想多生,就一律规定不得超过十四成亲,若超了就要受罚。
皇上暗暗摇头,这全是站在男人立场上的意见。
凤药的意见恰恰相反,要女子推迟到最少十四才能成亲。
李瑕提了一嘴,还没说及理由,大臣就反对,说推迟一年,更影响人口增加。
他咬牙没发火,只觉这群男人脑子里装着石头。
凤药说过,女子太早婚嫁身体尚未成熟,母亲与婴儿的死亡率都太高。
推迟生育看似晚了一年,但身为女子身体发育得更成熟,婴儿成活会比从前高许多。
同时颁布律法,女子也能继承家中财产。
多培训大夫,推广诊所的开设。
让女人的健康有更多人在乎,不单要多生,还要提高成活率。
组合改变才可增加生育的动力。
凤药曾忧心忡忡对皇上说,“臣女常出宫,所以知道在村子里,女性过得有多辛苦。”
“十三岁还是孩子,就要出嫁生育,产子如过鬼门关,且大多数人不喜欢生下女婴,女子地位低下导致许多家庭溺杀女婴。”
“请皇上想想,女人如男人一样可以下地劳作,又承担生育风险,又操持家事,为何只能做为被牺牲的那一方?”
“增加人口,才能提高国力,那增加人口是不是要靠女人?”
那晚的话尤在耳边,句句在理,拿到朝堂上,却是另一种情境。
“凤药为何一直没有上折?你有密奏之权。”
“这一个月皇上看清大臣的表现了吗?先皇政乱于结党营私,皇上费尽心力除了太师一党,如今真的海清河晏了?”
凤药问得李瑕心头一震。
他不糊涂,平城门阀才是一切的源头。
但那里属于军事重镇,出能人,一代又一代贵族,勾结成网。
皇上与太师究其渊源都出自平城。
科举出来的寒门学子好用又没有背景掣肘,但想与贵族分权是很困难的。
每条朝政的推行,都要经过贵族集团的同意,不触及他们的利益才得以施行。
以前李瑕以为没了太师,他就政令通行。
现在看来,当时还是太年轻把事情看得简单了。
“你就在这里安心看书,朕心烦时会来寻你说说话。你说的事情,朕在做。”
离开暖阁后,李瑕回忆了一下,凤药在后宫帮忙处理政务并非自他而起。
先皇在时就这么做的,为何前段时间大臣一窝蜂上书,请求禁止女子接触政事?
结合方才凤药说的“结党营私”,谁在背后指使人上折子?
这些乌合之众,结了谁的党,营了谁的私?
他叫了青连把参奏“内宫女官插手政事”一类的折子都收集起来,把名字罗列出来,得了一张清单。
他看了看,这些臣子暗中支持谁的都有,心中冷哼一声,幕后之人倒是懂得把水搅浑呢。
他暗中调遣东司特使,属于东司绣衣直使的副手。
叫他监视这份名单上所有大臣。
“这是一级任务,凡上了名单之人,连他家晚上吃了什么都要给朕查清楚!你们是朕磨出的刀剑,现在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金玉郎不在,东司特使暂行直使之权,领命而去。
…………
小前拿着药跟着麻哥回了收容所。
心中很是惦记那个晚上被抱走的婴儿。
一早起来吃过饭,把药煮上,他开始做自己的事。
二娘走到他身边,踢了踢他的大盆,冷笑着上下打量他,小前莫名其妙,心中直跳。
“头一夜上哪去了?”二娘像踩到老鼠尾巴的猫儿,戏谑地打量着正干活的小前。
好在小前是蹲着的,不然一下就坐地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