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中,李琮从风寒中清醒过来,除了灵芝他谁也不见。
煎好的药也不喝,他下令请来宫里的太医。
且要请平时没来过王府,与自家不熟的太医来。
原来,与燕翎私会多日,燕翎不停给他吹枕头风,明说云之对他的病 不上心,不然怎么自己请了大夫就能让李琮醒来,而府医加上黄杏子一起为他治病,却让他昏睡不醒?
李琮起了疑,他那一直疼痛的右脚处,有一条很细小的伤痕,若非仔细看,跟本看不出。
便是那道痕迹处疼痛难忍。
疑心既起,看什么都觉得有阴谋。
此次被捉,他倒没想过是云之手笔。
他听几个姨娘提起,他病中全仗云之抛头露面照顾一家子起居用度。
他那点子俸禄,不够这么庞大的开销,云之动用嫁妆,还经商赚取家用,才堪堪维持王府脸面。
听了这些话,他不为所动,他只想知道自己的病究竟是人为还是天命?
微蓝院卧房内升起小炉子,宫中太医开了方子,李琮让灵芝同太医一起拿药,就在眼前煎了他服。
三五天灵芝用心照顾,他渐渐恢复了精神。
心中骇然,疑云更盛。
云之日常照样来请安,冷眼瞧着李琮做派。
皇贵妃处她已将话说圆,所有责任甩给金燕翎,不怕李琮再去嚼舌头。
你死我活之日,她绝不会像从前般软弱。
李琮看着云之瞧自己的眼神,没有半点情意,连装都懒得装。
他怒意顿起,只压抑着,先将病医好。
害过他的人,他就是死也要拉着对方一起共赴黄泉。
最恨的莫过于曹七郎,不是因为他,自己不会一病不起。
…………
弦月回了玉楼,不再接客。
凰夫人也不逼他,只当借他个住处。
七郎临行前来送过银子,求凰夫人好好照看弦月。
凰夫人收了钱,一口答应,她倒不缺银子,只是收了钱好叫七郎放心。
弦月没出来送七郎,他知道七郎由着二哥选了四位妾室,服侍不久便已有两位有了身孕。
他不怪七郎,但也不能释怀。
这日,玉楼来了个客人,指明要见见弦月,说是阿满的朋友。
凰夫人知道弦月虽回来却一直惦记着阿满便同意了。
那人不知同弦月说了什么,弦月急匆匆与他一同出了玉楼,只和凰夫人打了声招呼,走得十分仓促。
直到夜间方回了玉楼,晚间玉楼最忙,夫人只觉他情绪有异,整个京城谣言满天,都说朝廷吃了败仗。
她以为是因为七郎战败受了牵连,弦月才这般丧气。
想来以曹家之势,就算一时受皇上责罚,早晚还能起复,便想着散了场子再去问明原由,劝解弦月。
直闹到后半夜,凰夫人送走了客人,方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到弦月房间。
拍了半天门,里头寂静无声。
凰夫人想是弦月心情不佳,懒得理会,便在门口压低了声音,“弦月,你与夫人相处这么久了,夫人我是什么样子你也晓得,有事告诉夫人,能帮上的夫人绝不会袖手旁观。”
里头仍没动静,凰夫人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抬声喊人,“快!撞开门!”
门撞开,凰夫人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几乎背过气去——
正对门的镂花圆窗上吊着根墨色腰带,弦月脖颈吊挂在腰带圈上,双脚软绵绵搭在地上,已冰凉透了。
他死意已绝,明明只需站直就能自救,他却蜷起双腿,用自重完成了自缢。
凰夫人胸口堵住,腿软下来向后倒去,亏得跟进来的小厮接住了她。
扶她好生坐下,她眼瞅着弦月平白那皎好的面容泛着青黑,一缕魂魄归去幽冥。
心中不免物伤其类,流下泪,“把弦月解下来,放床上。”
她平复过心情吩咐小厮准备后事。
待人都出去,她方才放开心境,守着弦月,先痛快哭了一场。
他们这样的下九流,虽然接客时与贵人说笑,同座,可大家都清楚,不过是场面。
结束后,下九流还是下九流,出了玉楼的门,贵人仍高高在上,他们不过是一群供人玩乐的贱人。
所以凰夫人才硬得下心肠。
哭过后,她细细查看弦月尸身,细到连手指、脚趾都看过,又从头发到身子细看一遍。
她在这房中桌上铺开纸,给曹阿满写信。
弦月去的决绝,未留半个纸条。
她玲珑心窍,满是疑惑——
弦月对阿满舍得下命,能陪阿满赴死,如今不留一字全然不像他平日行事风格。
天气很冷,凰夫人心中既然有疑惑,便不愿草草掩埋弦月。
欢场数年,这女子早已修炼成精,她相信自己的第六感,此事别有内情。
曹阿满不是好对付的,弦月是他的软肋,没个交代,他一把火烧了玉楼都有可能。
二来,凰夫人对手下的男倌人女倌人虽表面严苛,心中是有感情的。
大家都是苦命人,更该相互照应。
她也不想弦月枉死。
玉楼停止营业一天,为弦月办了隆重丧事。
事出紧急,凰夫人发动自己人脉,为弦月找了副上好的百年松木,质地坚硬,带着松香。
他生前便喜欢松柏清香,这口棺木是凰夫人送走弦月最后一件礼物。
亡人穿着月白绸衣,面孔上盖了一方丝帕。
棺木中未放置任何陪葬品,只放了一只荷包,里头装着弦月与阿满绑在一起的头发。
凰夫人道,人生便是如此——赤条条来,无牵无挂地去。
弦月的东西归置到箱子里,等七郎回来全部给七郎,算是个念想。
玉楼所有人一起送阿满的棺材到玉楼后圈起来的荒地。
汉白玉墓碑上没刻弦月的本名,只刻着“弦月”两个字。
便是他留在这世间所有的痕迹。
白幡在阴沉的苍穹下翻飞,土地冻得无法挖出深坑。
凰夫人无计可施,只能命人将棺材泼了油,一把火烧了几个时辰,烧得干净。
骨灰与余骨捡入一只瓷坛中,挖个浅坑埋好,小小坟包前,立起那只墓碑。
玉楼人数不少,站在荒地黑鸦鸦一片,所有人一起送走了弦月。
一场隆重又草率的葬礼就这么结束了。
然而——
玉楼的地窖在冬季比外头还寒凉,能用来存冰。
这里放着块木板,上头,赫然是弦月的尸身。
凰夫人留下他的尸体,无论如何叫阿满见他最后一面,好好道个别。
大家一起烧掉的尸体,并非弦月。
…………
云之虽与李琮面上淡淡的,和平相处,两人关系已暗中形成井水不犯河水之势。
她这个夫君,心地阴狠,不能不防。
母亲过世后,父亲重新调任回京,先做了个太常寺的四品小官。
他倒宠辱不惊,安分守己当差。
金尚书倒台,先关起来,皇上亲点了常大人会同其他要员一同审了金大人。
待坐实贪腐之案,户部尚书的实缺竟然由常大人补上了。
命运真真可笑可叹,金燕翎此时与李琮奸情事发,被关起来。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一通谋算,处处为难云之,一手导致自己父亲倒台。
户部尚书的实权,却由云之父亲顶替上。
真是机关算尽,为他人做嫁衣裳。
燕翎任事不知,所以不急,只等徐忠还朝还她一纸休书,她不信天能绝她金燕翎的活路。
云之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她先是回了趟娘家,在家仆中找了个伶俐面生的小厮,保证李琮不认得。
叫这小厮整日只盯着李琮,去了哪,见过谁,说了什么,全部如实回报,并先给他五十两银子。
交代小厮,“他若上馆子,你就去他旁边,务必全部打听清楚,不要给我省银子。”
“是。请大小姐放一万个心,这差事要完不成,咱也不用在常家混下去了。”猴精的小崽子拿了银子,领命而去。